赵淑芬从林晚书家出来，并没有直接去托儿所。
她漫无目的地在还有些冷清的街道上走了一会儿，春寒料峭的风吹在脸上，让她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心却依然像被浸在凉水里，沉甸甸地发慌。
她最终还是去接了晓晓。女儿软软的小手牵着她，仰着脸奶声奶气地说着托儿所的趣事，那股天真无邪的依赖，让赵淑芬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她紧紧回握住女儿的手，像是要汲取一点力量。
回到家，小兵已经放学，正在自己的小书桌前写作业。
赵淑芬打起精神，像往常一样做饭、收拾屋子，照顾两个孩子吃饭洗漱。
只是动作比平时慢了些，话也少了，眼神时常飘向窗外黑黢黢的夜色，有些失神。
“妈，你是不是不舒服？”小兵到底大些，察觉到了母亲的异常。
“没事，就是有点累。”赵淑芬勉强笑笑，“作业写完了早点睡。”
直到晚上九点多，苏明宇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
手术复杂，耗费心神，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色。
“吃了没？锅里给你留着饭菜。”赵淑芬迎上去，接过他的公文包和外套。
“在医院食堂吃过了。”苏明宇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但看到妻子，眼神还是温和的，“孩子们都睡了？”
“嗯，刚睡下。”赵淑芬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这么累，现在说，是不是太不合时宜？
苏明宇却敏锐地察觉了她神情里那丝挥之不去的沉重和欲言又止。他拉住准备去给他倒水的赵淑芬：“淑芬，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还是你身体不舒服？”他上下打量她，“脸色怎么这么差？”
被他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赵淑芬一直强撑着的平静瞬间出现了裂痕。
眼眶一热，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慌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围裙边。
苏明宇心里一沉，睡意和疲惫去了大半。他扶着赵淑芬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她旁边，握住她冰凉微颤的手：“别怕，有什么事，跟我说。”
他的声音沉稳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赵淑芬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丈夫熟悉而关切的面容，积蓄了一整天的惶恐、矛盾和无助终于决堤。
“明宇……我……”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我怀孕了。”
苏明宇明显怔住了，握着她的手也紧了一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显然也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立刻说话，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有惊愕，有思索，还有迅速掠过的、与赵淑芬如出一辙的沉重。
客厅里安静极了，只有旧挂钟发出规律的“嘀嗒”声，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赵淑芬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心一点点往下沉，眼泪流得更凶了：“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我不是故意的……我……”
“淑芬，”苏明宇打断她自责的话语，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别这么说。这怎么能怪你。”
他叹了口气，将妻子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和他身上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赵淑芬靠着他，压抑的哭声终于低低地溢了出来，肩膀微微颤抖。
苏明宇静静地抱着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等她哭声渐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多久了？”
“快……快两个月了。”赵淑芬抽噎着说。
苏明宇沉默了片刻。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
他即将去省城进修，院里正在考察，政策风声一天紧过一天……每一条，都像无形的绳索。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声音里没有指责，只有认真的询问。
“我不知道……我害怕……”赵淑芬摇着头，语无伦次，“小兵和晓晓还小……你的工作……我的工作……政策那么严……我……可是孩子……”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无助地抓紧了苏明宇的衣服。
苏明宇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剧烈挣扎。作为医生，他尊重生命；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心疼妻子，也必须为现有的家庭负责；作为一名公职人员，他清楚政策的严肃性。
“别怕。”他再次说道，语气比刚才更坚定了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一起面对。”
他稍稍松开怀抱，扶着赵淑芬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明天，我去打听一下。去问问院里的计生委，也托人问问上面。我们这种情况……小兵和晓晓之间隔得也够年数，你身体一直不算顶好……看看有没有通融的可能，或者……有没有其他符合政策的解决办法。”
他的眼神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担当：“一切有我。你放宽心，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别胡思乱想，更别自己吓自己。你的身体要紧。”
赵淑芬看着他，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慌和绝望。
丈夫没有抱怨，没有推诿，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惶，而是迅速想到了要去沟通、去争取，把责任揽了过去，给了她最急需的支撑和承诺。
“明宇……”她唤了一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没事的。”苏明宇拍了拍她的手，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安抚的笑意，“总会有办法的。就算……”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就算最后不行，我们也一起承担。但在这之前，我们要尽力为孩子……争取一下。”
“争取一下”这几个字，让赵淑芬死寂的心湖里，重新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微弱的希望波纹。
是啊，至少要去问一问，试一试，为了这个意外而来的小生命。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靠回丈夫怀里，汲取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夜更深了。窗外万籁俱寂，偶有远处火车的汽笛声隐隐传来。
这个小小的家，在时代的洪流与政策的夹缝中，因为一个意外的消息而陷入短暂的惊涛骇浪，又因为夫妻间相濡以沫的扶持与担当，暂时寻到了一片可以依偎喘息、共同面对风浪的港湾。
前路依然未知且可能布满荆棘，但至少此刻，他们不是孤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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