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夜幕低垂，庆郡王府却灯火通明，一扫月余前的沉寂与紧张。
康熙特准不必入宫赴宴的恩旨，如同卸下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让这座府邸得以关起门来，喘息，疗愈，享受劫后余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夜。
正院暖阁，地龙烧得暖意融人，角落鎏金鹤嘴香炉吐着清雅的梅香。
塔娜特意让人将临窗的大炕桌布置成了膳桌，铺着喜庆的枣红色团花锦缎桌布。
她今日换了身家常的玫红色缠枝莲纹锦缎旗袍，外罩同色滚白狐毛边的琵琶襟坎肩，未戴沉重头饰，只松松绾了个髻，斜插一支点翠蝴蝶簪，脂粉薄施，气色却比往日更显红润明媚，眉眼间笼罩多日的忧色淡去，只剩下一片温柔的亮光。
“爷，乌灵珠，快过来坐！” 塔娜眉眼弯弯，招呼着刚进门的胤禟和牵着乳母手、摇摇晃晃走来的女儿。
胤禟褪去朝服，换上了一身石青色暗云纹常服，腰间挂着一枚玉佩，少了朝堂上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清隽。
他几步上前，先将扑过来的女儿稳稳抱起，举了个高高，引得乌灵珠“咯咯”直笑，才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走到桌边坐下。
“额娘！” 乌灵珠一落座，就冲着塔娜伸出小胳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哎，额娘的乖宝。” 塔娜心软成一滩水，连忙将女儿接过来，放在特制的高脚圈椅里，系好小围兜，“看看咱们今晚吃什么好东西。”
胤禟看着妻子女儿，心中一片安宁，笑问：“福晋今日安排了什么好菜？闻着这香气，倒勾起了馋虫。”
塔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笑道：“就知道爷在宫里那些宴席吃不着热乎的！今儿咱们不吃那些花架子，就吃锅子！热热乎乎，想吃什么涮什么，又自在又暖胃！”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丫鬟将红泥小火炉和锃亮的紫铜火锅端上桌，炉内炭火正旺，铜锅内奶白色的龙凤高汤已经滚开，鲜香四溢。
“锅子？妙极！” 胤禟抚掌赞同，看着翻滚的汤汁和旁边长案上琳琅满目的食材——薄如蝉翼的羔羊肉卷、色泽红润的鹿肉片、晶莹剔透的鱼片、饱满的鲜虾、各色水灵灵的菌菇蔬菜、嫩滑的豆腐……不禁食指大动。
“还是福晋想得周到。这汤底瞧着就鲜。”
“那是自然，” 塔娜亲手调着蘸料，麻酱、腐乳、韭菜花、香油、蒜泥，调配得一丝不苟，“这汤是用老母鸡、火腿、干贝吊了一下午的，清亮不腻，最能衬出食材本味。爷尝尝这羊肉，最是鲜嫩。”
她说着，用长筷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在滚汤中轻轻一涮，肉色瞬间变白，蘸了点麻酱，自然地送到胤禟嘴边。
胤禟就着她的手吃下，细细品味，眼中流露出赞赏：“嗯，果然鲜嫩无比，火候恰到好处。福晋也吃。”
他也夹起一片鹿肉涮熟，细心地吹了吹，才递到塔娜唇边。
塔娜含笑吃下，又夹了片鱼肉，仔细剔了刺，吹凉了喂给早就等得着急、咿咿呀呀指着锅子的乌灵珠：“乌灵珠乖，小心烫，慢慢吃。”
小家伙“啊呜”一口吞下，鲜美的滋味让她满足地眯起眼，小脑袋晃了晃，口齿不清地说：“鱼鱼，香！额娘，还要！”
一家三口就这样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锅子旁，你给我夹一筷，我给你喂一口，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胤禟会说起衙门里无关紧要的趣事，塔娜则讲些府中琐碎和乌灵珠的淘气，偶尔两人一起逗弄女儿，看她被美味征服的憨态。
没有外人在场，无需恪守食不言的规矩，暖阁内充满了碗筷轻碰声、汤汁翻滚声和一家人毫无隔阂的谈笑声，温暖得让人忘却窗外正是数九寒天。
酒足饭饱，塔娜看着丈夫和女儿满足的神情，心中一动。她想起这一个月来，从乌灵珠染病到康复，府中上下无不紧绷心弦，尽心竭力。如今乌云散去，合该让大家也松快松快。
她放下筷子，对侍立一旁的春华道：“春华，传我的话下去。今夜除夕，咱们一家三口不用人在跟前伺候用膳了，我们自得其乐。
府里各处当值的、不当值的，除了必要的守卫和轮班，其他人也都别拘着了！大厨房照着咱们这边的份例，减两成规制，但鸡鸭鱼肉、时鲜菜蔬都务必管够！也给他们摆上锅子，热热乎乎地吃！让大家分批轮换着，好好过个年！
另外，” 她语气郑重了些，“府中所有奴才，不论品级，每人加赏半年月例！这既是年赏，也是我和爷的一点心意，犒劳大家这阵子的不离不弃、辛苦奔忙！”
春华闻言，又惊又喜，连忙福身：“奴婢代府中上下，谢主子恩典！主子仁厚，是奴才们的福气！” 说罢，喜滋滋地出去传话了。
之前府里平安度过痘疫，主子已经赏了半年月例，今儿个又赏半年，这就是一年的了，算算，不是小数目呢！
这消息如同春风，瞬间吹遍了庆郡王府的每个角落。院落各处下人都爆发出低低的欢呼和感激的议论。
“真的？福晋真的这么说了？”
“还有额外半年的月例！天爷，这得多少银子！”
“主子真是菩萨心肠！跟着这样的主子，再苦再累也值了！”
“快，快去搭把手，让厨房的兄弟们也早点吃上热乎的！”
管事嬷嬷们更是激动得抹眼泪，连声念佛。大厨房里锅勺碰撞声比往常更加欢快有力，仆役们穿梭忙碌，脸上都带着真切的笑容。
不多时，各处下房、甚至轮值守卫的耳房里，也都飘出了锅子的香气和团聚的笑语。
整个王府，从内到外，沉浸在一片发自内心的喜庆与感恩之中。
暖阁内，胤禟看着塔娜，眼中满是温柔与赞许：“福晋此举，甚得人心。经此一遭，府中人心更凝，皆是福晋之功。”
塔娜替他续了杯热茶，莞尔一笑：“妾身不过是想着，大家都不容易。能一起平平安安过了这个坎，比什么都强。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府里上下，也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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