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机城的第七天，众人抵达东域最边缘的“虚无海”。
这里名为海，实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色雾海。雾气浓稠如实质，时而凝聚成扭曲的人脸，时而散作凄厉的哀嚎。海面平静无波，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虚无气息——任何物体落入其中，都会被分解成最基础的能量粒子，回归虚无。
“虚无深渊的入口，就在雾海中央。”玄站在海岸悬崖边，右眼浮现银色符文，似乎在解析雾海的构成，“但这片雾海本身，就是第一道防线。‘祂’用无数被吞噬生灵的残念，混合虚无本源，形成了这片‘情感风暴区’。”
话音刚落，雾海突然翻涌。
无数灰雾凝聚成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有哭泣的婴儿、狂笑的疯子、绝望的老人、愤怒的战士……这些面孔齐声嘶吼，声音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灰色音波，朝岸边众人袭来！
“小心！”沈清弦混沌道韵展开，化作护罩挡住音波。
但音波竟能穿透混沌护罩！
不是力量层次的问题，而是……这些音波中蕴含着纯粹的情感冲击。悲伤、愤怒、恐惧、疯狂——每一种情绪都如实质的刀刃，切割着众人的神魂。
“啊啊啊！”黄书抱头痛呼，眼中浮现血丝，“我听到……我死去的娘在哭……”
青锋单膝跪地，咬牙抵抗：“别听那些声音！是幻术！”
“不是幻术。”玄摇头，“是真实的情绪残留。‘祂’吞噬生灵时，会剥离他们的情感，储存在虚无海中。这些情绪积累了数万年，已经形成独立的力量体系，专门攻击生灵的薄弱点。”
他看向小草：“妹妹，用生命道韵净化它们。生命与情感同源，只有你能中和这些负面情绪。”
小草点头，双手结印。
眉心双色印记亮起，绿色光芒如潮水般扩散，与灰色音波对撞。
绿光所过，那些扭曲的面孔逐渐平静，化为透明的光点，消散在雾海中。
但雾海太大了。
小草只是净化了方圆百丈的区域，更深处还有无数面孔在凝聚。
“这样下去不行。”墨渊皱眉，“她的修为支撑不住。”
“那就硬闯。”玄抬手，虚无本源在掌心凝聚成一柄灰色长矛，“我开路，你们跟紧。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情绪残影，别停下！”
他率先冲入雾海。
灰色长矛旋转，将沿途的情绪面孔一一绞碎。
沈清弦护住小草居中，墨渊断后，铃月三人负责两侧。
一行七人，如利箭般射向雾海深处。
越往里走，雾越浓，情绪冲击也越强。
中途，他们看到了许多诡异的景象——
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站在雾中，一遍遍重复着跳崖的动作，每一次落地都会炸成一团灰雾，然后重新凝聚。
一个孩童蹲在地上，用灰雾捏着泥人，每捏好一个就亲手掐死，发出咯咯的笑声。
一支古代的军队在雾中厮杀，刀剑碰撞无声，士兵倒下化为雾气，又爬起来继续战斗。
“这些都是……被吞噬者的执念残影。”玄声音低沉，“‘祂’喜欢收集强烈的情感，尤其是痛苦、悔恨、疯狂这些负面情绪。这些残影被困在这里，重复着生前最刻骨铭心的瞬间，永无解脱。”
“我们能帮他们吗？”小草问。
“除非彻底消灭‘祂’，否则不能。”玄摇头，“继续走，别分心。”
又前进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前方雾海中，突然出现一座岛屿。
不是真正的岛屿，而是由无数灰雾凝聚成的、形似岛屿的庞大聚合体。岛上隐约能看到建筑的轮廓，甚至有人影走动。
“那是……”铃月瞳孔一缩，“‘情绪神殿’。‘祂’用收集来的情感，在虚无海中构建的伪神国。里面居住着最强大的一批情绪残影，它们已经产生了简单的意识，自诩为‘情绪使者’。”
话音刚落，岛上飞起三道身影。
左边是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面容妩媚，眼中却流着血泪——她是“悲伤使者”。
右边是个赤裸上身的壮汉，肌肉虬结，周身燃烧着血色火焰——他是“愤怒使者”。
中间是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佝偻着背，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他是“疯狂使者”。
三位使者都是炼虚初期的气息，但散发出的情绪威压，让众人神魂都在颤抖。
“入侵者……”悲伤使者开口，声音如泣如诉，“留下来……陪我们……”
“陪你们重复永无止境的痛苦？”玄冷笑，“抱歉，没兴趣。”
“那就死。”愤怒使者咆哮，血色火焰化作巨拳砸来。
玄抬手，虚无长矛迎上。
拳矛碰撞，灰色与血色交织，整片雾海都在震颤。
与此同时，悲伤使者扑向小草，疯狂使者则冲向沈清弦。
战斗瞬间爆发！
悲伤使者的攻击很诡异——她不直接攻击肉体，而是释放出一圈圈悲伤波纹。波纹所过，众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此生最悲伤的记忆。
小草看到母亲生命道尊临死前的画面，泪如雨下。
铃月看到师父为了保护她而战死，跪倒在地。
连墨渊都闷哼一声——他想起了当年归墟道尊被污染时，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
只有沈清弦，凭借混沌道韵包容一切的特性，勉强抵抗住悲伤波纹。
但疯狂使者的攻击更麻烦。
他拐杖一点，周围雾海中突然浮现出无数疯狂的幻象——有人自残，有人吃土，有人歇斯底里地大笑，有人喃喃自语着听不懂的疯话。
这些幻象不是攻击，而是“污染”。
看久了，神魂会被同化，逐渐失去理智。
“铃月！青锋！黄书！”沈清弦厉喝，“闭眼！封闭五感！”
三人咬牙照做。
但封闭五感后，战斗力大减，只能勉强自保。
局面陷入僵持。
“这样下去不行……”沈清弦看向墨渊，“得想办法破局。”
墨渊点头，寂灭魔瞳全力运转，试图找到三个使者的弱点。
就在这时——
“嘻嘻，需要帮忙吗？”
一个清脆的童音突然响起。
不是在场任何人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雾海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破旧的红色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脏兮兮的，但眼睛异常清澈。最诡异的是，她周围三丈内，雾海自动退开，形成一个干净的真空区域。
“你是……”沈清弦警惕。
“我叫妞妞。”小女孩笑嘻嘻道，“住在这里很久啦。看你们打架怪累的，要不要我告诉你们怎么打赢呀？”
“你是什么人？”玄问。
“我是‘情绪神殿’的看门人呀。”妞妞歪头，“不过我不喜欢那三个家伙，天天哭啊闹啊疯啊，烦死了。所以我想帮你们，把他们干掉，这样我就清静啦。”
“凭什么相信你？”墨渊冷声道。
“凭这个。”妞妞抬手，掌心浮现一枚透明的水晶。
水晶中，封印着一滴金色的血液——散发着与小草相似，但又更加古老纯粹的生命气息。
“这是……”小草怔住。
“你母亲的血。”妞妞说，“三万六千年前，生命道尊来虚无海探查，被三个使者围攻重伤。她临死前将这滴血给了我，让我交给她的女儿。”
她看向小草：
“她说，当有一天，她的女儿带着混沌与归墟来到虚无海，就是终结这一切的开始。”
小女孩的声音稚嫩，却说出了惊天秘密。
“你……认识我母亲？”小草声音发颤。
“认识呀。”妞妞点头，“她还给我梳过头，给我唱过歌。她说，等战争结束，要带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悲伤：
“可是她再也没回来。”
气氛一时沉默。
三个使者见妞妞出现，攻势更加疯狂。
“叛徒！”愤怒使者咆哮，“杀了她！”
“杀我？”妞妞撇嘴，“你们试试看。”
她将水晶按在自己额头。
金色血液融入，她周身爆发出耀眼的生命绿光。光芒所过，悲伤波纹消散，疯狂幻象崩碎。
“生命道尊的血脉，专克这些负面情绪。”妞妞拍拍手，“现在，该你们动手啦。他们的弱点在眉心——那里有‘祂’种下的控制印记。打碎印记，他们就能解脱了。”
玄闻言，虚化一闪，出现在悲伤使者身后，长矛直刺其眉心！
悲伤使者想躲，但被生命绿光压制，慢了半拍。
噗！
长矛刺穿眉心，一枚灰色的眼状印记碎裂。
“谢谢……”悲伤使者突然开口，眼中恢复清明，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终于……可以休息了……”
她化作光点消散。
紧接着，愤怒使者和疯狂使者也相继被击碎印记，解脱消散。
三位使者一死，情绪神殿开始崩塌。
无数被囚禁的情绪残影飞出，在生命绿光的照耀下，化作纯净的光点，升入高空，彻底消散。
“他们……解脱了？”小草喃喃。
“对。”妞妞点头，“这些情绪残影本不该存在，是‘祂’强行将他们囚禁在这里，作为防御工具。现在控制印记被毁，他们终于能进入轮回了。”
她看向雾海深处：
“继续往前吧。虚无深渊的入口，就在神殿废墟下面。不过……”
她顿了顿，神色严肃：
“进去之前，我给你们一个忠告:在深渊里，不要相信任何‘真实’。因为那里的一切，都是‘祂’用虚无本源模拟出来的。你们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可能是假的。”
“那怎么辨别真假？”沈清弦问。
“用情感。”妞妞说，“‘祂’能模拟一切，唯独模拟不出真实的情感。因为‘祂’自己，就没有情感。”
她指向自己的心口：
“当你怀疑眼前的真假时，问问自己的心。真正的感情，会给出答案。”
说完，她身体开始变淡。
“等等！”小草急道，“你要去哪？”
“我的任务完成啦。”妞妞微笑，“生命道尊的血已经用完，我也该消失了。不过临走前，再送你们一份礼物——”
她抬手，从眉心抽出一缕金色的记忆光丝，注入小草额头。
“这是你母亲留在虚无海的最后信息。她说……第九开天者，在等一个‘情感共鸣’。”
话音落下，她彻底消散。
只留下那缕记忆，在小草脑海中展开。
那是一个简短的画面——
生命道尊重伤濒死，躺在虚无海边缘。她对着虚空低语：
“虚无……你的计划……我明白了……”
“我会让我的女儿……在最后时刻……用她的血脉……引发‘情感共鸣’……”
“到时候……请你……一定要抓住机会……”
画面结束。
小草睁开眼，泪水滑落。
“母亲……她到死都在为最后决战做准备……”
“情感共鸣……”沈清弦若有所思，“难道第九开天者在‘祂’体内，也在等待这个时机？”
“看来是了。”墨渊看向雾海深处，“那我们就去深渊，给他创造这个时机。”
---
情绪神殿废墟下方。
这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灰色漩涡，缓缓旋转，散发着恐怖的吸力——正是虚无深渊的入口。
漩涡旁，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扭曲的文字：
踏入此门者，将永堕虚无
一切存在，皆为虚妄
一切情感，皆为枷锁
唯有舍弃一切，方得解脱
“故弄玄虚。”玄冷笑，“‘祂’最喜欢玩这种心理战术。”
“但确实有效。”铃月脸色苍白，“我现在……有点不敢进去了。”
青锋和黄书也是同样表情。
他们修为最低，抵抗虚无侵蚀的能力最弱。进去之后，很可能会被同化。
“你们留在外面。”沈清弦果断道，“守住入口，防止‘祂’的分身逃出来。顺便……接应后续可能赶来的援军。”
“援军？”铃月一愣。
“李酒鬼前辈，冥府判官，玉虚山的人……他们应该都在路上了。”沈清弦道，“我们需要一支足够强的队伍，才能在深渊里找到第九开天者的意识，并发起总攻。”
她看向墨渊、玄、小草：
“我们四个先进去探查。三天后，无论结果如何，都出来汇合。”
“三天……”玄皱眉，“第九开天者的意识说，他只能再撑三天。”
“那就三天内解决。”墨渊淡淡道。
四人不再犹豫，纵身跃入灰色漩涡。
漩涡缓缓合拢。
---
虚无深渊内部。
这里与外界想象的不同。
不是黑暗，不是混沌，而是一片……纯白。
白得刺眼，白得虚无，白得让人分不清上下左右、过去未来。
四人在纯白空间中悬浮，连自己的存在感都在减弱。
“这是‘虚无领域’。”玄低声道，“‘祂’的本体就在领域中心。但我们不能直接过去，否则会被立刻发现。”
“那怎么找第九开天者？”小草问。
“用情感共鸣。”沈清弦想起妞妞的话，“我们释放出真实的情感波动，第九开天者应该能感应到。”
她看向墨渊，犹豫片刻，突然握住他的手。
墨渊一怔。
“帮我个忙。”沈清弦脸颊微红，“我需要……强烈的情感波动。”
“你想做什么？”
“演一出戏。”沈清弦眼中闪过狡黠，“演一出……能让第九开天者意识共鸣的戏。”
她凑近墨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墨渊听完，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玄和小草也一脸茫然。
但沈清弦已经开始表演了。
她突然推开墨渊，眼中含泪，声音凄楚：
“墨渊！你这个负心汉！我为你出生入死，你竟然还惦记着别的女人！”
墨渊嘴角抽搐，但很快进入状态，冷冷道：
“沈清弦，别自作多情。我墨渊心中只有大道，从未对你有过情意。”
“你……你说什么？！”沈清弦“不可置信”地后退，“那在青云宗，在源初之地，在天机城……那些算什么？！”
“逢场作戏罢了。”墨渊转身，“现在，游戏结束了。”
“不……我不信……”沈清弦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一旁，玄和小草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
但就在这时，纯白空间突然震颤了一下。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四人心中响起：
“有趣……”
“三万六千年了……第一次看到……这么真实的情感波动……”
“第九开天者？”玄试探问。
“是我。”声音虚弱但带着笑意，“你们……是来救我的？”
“是。”沈清弦收起表演，正色道，“前辈，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帮助……”声音沉默片刻，“我确实有办法帮你们。但需要你们……做一件事。”
“什么事？”
“进入‘祂’的核心，找到我的本体。”第九开天者说，“我当年自愿被吞噬时，在核心深处埋下了一枚‘情感种子’。只要激活那颗种子，就能让‘祂’陷入短暂的情感混乱。到时候，你们从外部攻击，我从内部反击，内外夹击，才有可能消灭‘祂’。”
“那枚种子在哪里？”
“在‘祂’的心脏最深处。”第九开天者顿了顿，“但那里有‘祂’最强大的防御——‘真实与虚妄之壁’。那面墙壁能反弹一切攻击，只有用真实的情感，才能穿透。”
“真实的情感……”小草若有所思，“就像刚才姐姐和墨渊前辈那样？”
“对。”第九开天者道，“但需要更强烈、更纯粹的情感。最好能触动‘祂’内心深处，那一丝被我感染的人性。”
“那一丝人性是什么？”玄问。
“是……对‘完美世界’的执念。”第九开天者叹息，“‘祂’虽然是虚无意志，但吞噬了无数生灵的记忆和情感后，产生了一个扭曲的执念:创造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矛盾的完美世界。所以‘祂’不断吞噬世界，试图用吞噬来的‘材料’，拼凑出那个理想中的世界。”
众人恍然。
原来“祂”的执念是这个。
“那我们就用这个执念做文章。”沈清弦眼中闪过精光，“前辈，请您指引方向。我们现在就去‘祂’的核心。”
“好……”第九开天者的声音越来越弱，“但记住……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我将彻底被同化，而你们……也会永远留在这里……”
声音消散。
纯白空间中，浮现出一条灰色的路径，通向深处。
四人沿着路径前行。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景象越诡异。
他们看到一个个“完美世界”的模型——
有永远阳光明媚的小镇，镇上的居民永远微笑，永远不会争吵。
有无忧无虑的草原，动物和人类和谐共处，没有猎杀，没有死亡。
甚至还有一个只有欢乐的王国，那里的生灵永远在跳舞、歌唱、庆祝。
但这些“完美世界”都透着诡异:居民的笑容弧度一模一样，动物的动作整齐划一，连花朵开放的速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祂’想象中的完美世界……”小草低声道，“没有痛苦，但也没有真实的情感。一切都是……设定好的程序。”
“所以‘祂’永远创造不出真正的完美世界。”玄冷笑，“因为真正的世界，本就应该有喜怒哀乐、有生老病死、有矛盾与和解。这才是‘活’的世界。”
终于，他们抵达路径尽头。
那里悬浮着一颗巨大的灰色心脏，心脏表面布满了眼睛和嘴巴。
心脏前方，竖立着一面半透明的墙壁。
墙的左半部分，倒映着四人的真实模样。
墙的右半部分，倒映着四人的扭曲幻象——沈清弦变成了嗜血的魔头，墨渊变成了冷酷的屠夫，玄变成了疯狂的傀儡，小草变成了冷漠的神明。
“真实与虚妄之壁……”沈清弦深吸一口气，“现在，该我们表演了。”
她看向墨渊，突然笑了：
“墨渊，刚才那场戏，其实我有一句话是真的。”
“什么话？”
“我为你出生入死，是真的。”沈清弦眼神清澈，“不是因为契约，不是因为利益，而是因为……”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
“我喜欢你。”
墨渊瞳孔骤缩。
墙壁突然剧烈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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