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众生为刍狗,可是你天师道?!”
林知文那泣血般的诘问,如同投石入井,在龙虎山巅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涟漪。然而,回应他的,并非赵宣素的只言片语,而是那血色“敕”字更加狂暴的威压!
“嗡——!”
血符剧烈震颤,其上的暗红光芒如同沸腾的岩浆,流转不休。那混合着天道威严与诅咒恶意的力量,不再仅仅是压迫,而是化作无数根无形的、带着倒刺的锁链,缠绕、收缩,狠狠勒进林知文的文宫壁垒,试图将那颗初成的文胆直接碾碎!
“噗!”
林知文再难抑制,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胸前的素白儒袍。他周身那层坚韧的文气屏障,已然布满裂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眼看就要彻底崩解。披散的黑发被汗水与血水黏在额角脸颊,身形佝偻,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血色符篆彻底压垮,跪伏于地,道心尽毁。
雷池银蛇狂舞,似乎也在为这天道刑罚助威。
远处,一些年轻道士眼中已流露出不忍,但更多的,是冷漠与理所当然。挑衅天师,亵渎道统,合该有此下场。
赵宣素悬坐蒲团,眼眸低垂,如同神龛中的泥塑,无情无欲。在他眼中,这或许并非惩罚,只是拨乱反正,让不该存在的“异数”重归天道秩序。
意识在模糊与清醒间剧烈摇摆,文胆的震颤已带上哀鸣。林知文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意志正在被那血色符篆的力量一丝丝剥离、蚕食。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差距,更是一种层级的碾压,仿佛蝼蚁在面对倾覆的山岳。
绝望吗?
或许有那么一瞬。
但就在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他涣散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自己染血的衣襟上。那抹刺目的红,仿佛点燃了记忆深处某些更为炽热的东西。
他想起了北凉城头,三百学子齐诵《北凉赋》时,那汇聚成青色光柱、倒卷风雪的磅礴文气;想起了陈锡亮怀中那半卷《论语》的温热;想起了赵耕引动文气催发麦苗时,眼中对生的渴望;想起了姜泥读懂“杨柳依依”时,那带泪的笑容;更想起了徐骁那日说出“北凉缺的是风骨”时,眼中的决然与期望……
北凉的风骨,不在庙堂,不在云端,而在每一个于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却又心向光明的普通人身上!
他的文胆,源于此,亦当守护于此!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那几乎破碎的文胆核心中勃然迸发!那不是对抗,而是回归,是链接!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弯的脊梁,染血的嘴唇翕动,不再咆哮,而是以一种近乎吟诵、无比庄严肃穆的语调,开始诵读。声音初时微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从他文胆深处直接震颤而出: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正是《孟子·尽心下》中,那石破天惊的“民贵君轻”之论!
当他诵出“民为贵”三字时,他体内那濒临破碎的文胆,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非刺目,而是一种温润却无比坚定的青色辉光,如同黑夜中燃起的篝火,虽不足以照亮整个天地,却顽强地抵御着血色符篆的侵蚀。
而就在同时——
千里之外,北凉学宫。
正是午后讲学时分,陈锡亮立于堂前,正准备为蒙童讲解《孟子》。他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半卷《论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听到了某种来自遥远地方的召唤。
他猛地抬头,望向南方龙虎山的方向。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朗声开口,诵出了此刻在心中轰然回响的句子:“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与林知文同源的文气波动。
如同一点火星,落入了干涸的草原!
他身旁的姜泥,体内剑胚清鸣,似有所感,跟着轻声诵念。
曾以文气催芽的赵耕,正在田间记录麦苗长势,闻声停下手中活计,望向学宫方向,嘴唇嚅动,加入了诵读。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那日曾在城楼齐诵《北凉赋》的三百学子,无论此刻身在学宫何处,在做何事,皆在这一刻,心弦被无形拨动!他们或许不明所以,却能感受到那股源自文胆本源的共鸣,感受到林先生那跨越千山万水传递而来的、不屈的意志!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起初是零星的声音,随即迅速汇聚成流!三百道声音,在北凉学宫上空汇聚、交融!他们诵读的已不仅仅是圣贤章句,更是对北凉之路的坚信,对林知文孤身赴险的声援!
三百道微弱的文气,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循着那冥冥中的共鸣,向着龙虎山方向奔涌而去!如同百川归海,虽各自细小,汇聚起来,却成了一道不容忽视的洪流!
龙虎山巅!
就在林知文诵出“则变置社稷”最后一字的刹那——
“轰!!!”
一道纯粹由无数诵读声、由三百学子信念凝聚而成的青色光河,仿佛突破了时空的限制,自北方横贯而至,悍然注入林知文那即将熄灭的文胆之中!
得到这股磅礴生力军的注入,林知文黯淡的文胆骤然青光大盛!那光芒不再温润,而是变得煌煌如日,带着一种源自亿兆生民愿力的、不可亵渎的堂皇正气!
青光自他天灵冲起,不再局限于守护己身,而是化作一柄无形无质、却锋芒毕露的“心剑”,向着那镇压而下的血色“敕”字,逆斩而上!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裂帛般的轻响。
在那蕴含了北凉三百学子信念与“民贵君轻”大道真意的青色心剑面前,那凝聚了龙虎山千年气运、威压恐怖的血色“敕”字,竟如同骄阳下的冰雪,被从中一剖为二!
符篆碎裂,血光崩散!
但就在血符破碎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破碎的血色光芒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在溃散的过程中,显露出了其核心深处,一直被隐藏的东西——
那并非纯粹的道门气运符文,而在那符文的背面,赫然浮现出密密麻麻、以皇家特有的朱砂御墨留下的印记!那是一个个细小的、代表着离阳皇室权威的朱印,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血色符篆的本源之上!
这些朱印,清晰地昭示着,这道看似代表天道刑罚的“敕”字符,其背后,竟有着离阳皇室的意志掺杂其中!所谓天道示警,所谓文气乱国,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借天道之名行打压之实的政治把戏!
真相,以这样一种残酷而直接的方式,大白于龙虎山巅!
血光与朱印的痕迹缓缓消散于空中。
林知文以手撑地,单膝跪在雷池之中,大口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望着脸色首次出现细微变化的赵宣素,望着那悬浮空中、依旧紧闭的天师府大门,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疲惫与嘲讽的弧度。
文胆破妄,不仅破了血符之妄,更破了这“天道”表象下的权力之妄!
山风呼啸,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真相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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