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章：皇后号启航（离星惊魂篇）
民国三十四年，九月初五，子夜。新加坡，西区七号码头。
海雾弥漫，将码头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蒙之中。远处殖民区的灯火晕染成模糊的光团，近处，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单调而压抑。一艘锈迹斑斑的中型货轮“皇后号”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停靠在最偏僻的泊位上，船舷吃水很深，显然已装载完毕。船上只有几盏昏暗的航行灯亮着，大部分舷窗一片漆黑，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死寂。
沈醉和林秀珠如同两道紧贴墙壁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到码头入口处的废弃起重机阴影下。沈醉穿着深色夹克，领子竖起，独眼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林秀珠紧紧跟在他身后，呼吸急促，手指冰凉地攥着他的衣角。
“就是这里了。”沈醉压低声音，目光锁定那艘货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柴油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寂静。码头上看不到任何装卸工人，也没有海关人员，只有两个穿着水手服、看似闲逛但眼神警惕的男人在跳板附近抽烟。
“暗号是‘落雨收柴’，回‘天光开船’。”沈醉低声重复了一遍“白头佬”给的指令，手心微微沁出冷汗。这气氛太诡异了，完全不像是正常的客货轮出发前的景象。
“我……我怕。”林秀珠声音发颤。
“跟紧我，别说话。”沈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握了握口袋里那把冰冷的左轮手枪和面具人给的厚厚一沓美钞，迈步走了出去。
两人刚靠近跳板，那两个“水手”立刻扔下烟头，迎了上来，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他们。
“干什么的？”其中一个高个子水手粗声问道，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
沈醉停下脚步，按照暗号低声道：“落雨收柴。”
两个水手对视一眼，眼神交换了一下。高个子水手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天光开船。等着。”他转身对着船上吹了一声口哨。
片刻后，一个穿着油腻船长服、叼着烟斗、满脸横肉的矮胖男人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甲板上俯视着他们。他目光阴鸷地在沈醉和林秀珠身上扫过，尤其在林秀珠脸上停留了片刻，让她不寒而栗。
“就你们两个？”船长声音沙哑。
“是。”沈醉点头。
“钱呢？”船长直截了当。
沈醉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另一半船资，一卷用油纸包好的美钞，递了过去。高个子水手接过，掂量了一下，对船长点了点头。
船长哼了一声，挥挥手：“带他们去底舱‘特等房’。” 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特等房？”沈醉皱眉。
“怎么？嫌差？”船长冷笑，“‘皇后号’是货轮，不是邮轮！有地方藏身就不错了！不想坐就滚蛋！”
沈醉压下火气，知道此刻没有选择：“带路吧。”
高个子水手示意他们跟上，转身走上跳板。沈醉和林秀珠紧随其后。踏上甲板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货舱霉味、机油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水手带着他们穿过堆满缆绳和杂物的甲板，打开一道厚重的铁门，露出一条通向下的、陡峭狭窄的铁梯。下面一片漆黑，只有深处传来微弱的灯光和隐约的……呜咽声？
“下去！最里面那间锁着的就是！”水手不耐烦地推了沈醉一把，指了指下方。
沈醉心中警铃大作！这根本不是客舱，更像是……货舱或者禁闭室！
但他没有退路。他示意林秀珠抓紧自己，率先沿着冰冷的铁梯向下走去。梯子锈蚀严重，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越往下，那股腐败的气味越浓，呜咽声也越清晰，还夹杂着低沉的咒骂和铁链拖曳的声音！
底舱灯光昏暗，空气污浊不堪。两侧是锈迹斑斑的铁笼和简陋的隔间，里面似乎关着人！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看向他们，充满了恐惧、麻木和一丝诡异的贪婪。
这根本不是去澳洲的普通货轮！这是一艘偷渡船！甚至可能是运送“猪仔”（苦力）或更可怕货物的鬼船！
林秀珠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住沈醉的胳膊。
带路的水手走到最里面一扇厚重的铁门前，用钥匙打开锈蚀的锁链，拉开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是一个不到五平米的狭小空间，只有两张破烂的木板床和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墙壁上布满霉斑和不明污渍。
“这就是你们的‘特等房’！”水手狞笑一声，“老实待着！不准出来！不准大声说话！到了公海自然会放你们出来透气！”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铁门，从外面重新锁上链条。
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只有门缝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林秀珠淹没，她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别怕。”沈醉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冷静。他摸索着走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远去，只剩下远处笼子里传来的压抑呜咽和船体金属结构的轻微嗡鸣。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被骗了。“白头佬”和这艘“皇后号”，根本不是什么正经路子。但他们已经上了船，如同瓮中之鳖。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林秀珠哽咽着问。
“不会。”沈醉的声音斩钉截铁，“只要船开起来，就有机会。”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护照和美钞，还有那把枪。面具人给的资源，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底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船身猛地一震，传来引擎启动的低沉轰鸣！巨大的锚链绞盘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皇后号”启航了！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码头的光线缓缓移动，然后逐渐远离。船身开始摇晃，破开海浪，向着黑暗的海洋深处驶去。
沈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只要离开新加坡，就有周旋的余地。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还有皮鞭抽打的声音和凄厉的惨叫！
“妈的！吵什么吵！都给老子安静点！”是那个矮胖船长的咆哮声，“看好这批‘货’！到了地方，一个都不能少！”
“货”？沈醉的心再次沉了下去。这船上，除了他们，到底还运了什么？
突然，他们的铁门被猛地敲响！
“哐！哐！哐！”
“里面的！新来的！出来！”是高个子水手的声音。
沈醉和林秀珠对视一眼，眼中充满警惕。
“什么事？”沈醉沉声问。
“船长‘请’你们去喝一杯！”水手的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的戏谑，“特别是那个小妞儿！”
林秀珠吓得脸色惨白。
沈醉眼中寒光一闪，缓缓拔出了腰后的左轮手枪。
（离星惊魂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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