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又被那账册上冰冷的字迹击得粉碎。烛火跳跃着，将顾临风和陆清然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震怒映照得忽明忽暗。
那本从张显床下暗格中起出的蓝皮账册，此刻摊开在柏木桌上，不再是普通的册子，而是一张罗织着贪婪、腐败与阴谋的巨网，每一行记录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顾临风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强压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逐行仔细翻阅。陆清然则站在他身侧，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快速扫过那些化名、代号和银钱数目，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中找出更深的规律和关联。
起初的记录，多是一些地方富商或寻常官宦子弟的名字，虽然数额巨大，令人愤慨，但尚在意料之中。科举舞弊，古来有之，总有人试图以金银撬开仕途之门。
然而，当顾临风翻到账册中后部分，目光落在几个异常熟悉的名字上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童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这不可能！”他几乎是失声低吼，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几个名字。
陆清然循着他所指望去，当她看清那几个名字及其背后代表的家族时，即便是她一贯冷静的心绪，也不由得掀起了惊涛骇浪！
名单之上，赫然出现了：
· 吏部侍郎周明远之侄，周文博！
· 光禄寺少卿郑文昌之子，郑少谦！
· 甚至……还有一位是已致仕的前礼部尚书，德高望重的林阁老之孙，林慕白！
这几个名字，如同几道惊雷，接连炸响在密室之内！
吏部侍郎！光禄寺少卿！前礼部尚书！
这些都是京城中真正的权贵，盘踞在朝堂高位的显赫人物！他们的子侄后辈，竟然也出现在这买官鬻爵的肮脏名单之上！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科举舞弊的触角，已经不仅仅是伸向那些渴望一步登天的富家子弟，更是深入了朝廷的高层！这些权贵子弟，本可以凭借家族荫庇或正常途径获取功名，如今却也要通过这等龌龊手段来确保名次？是他们自身才学不济，还是……其家族也参与其中，意图通过控制科举，进一步巩固和扩张自己的势力？
桉件的性质，在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不再仅仅是礼部一个誊录小吏杀人灭口、贪赃枉法的个体罪行，也不再是局限于几个学子命运的普通凶杀案。
这是一桩牵扯到朝堂高层权贵、系统性、集团性的科举舞弊窝案！
张显，恐怕连核心都算不上，他更像是一个负责具体执行、记录和保管秘密的“账房”。在他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或多个手眼通天、能量巨大的黑手，编织着这张腐蚀国家抡才大典的巨网！
“疯了……简直是疯了！”顾临风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胸膛剧烈起伏，“他们怎么敢？！吏部侍郎！林阁老！他们可知这是动摇国本之罪？！”
陆清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指着账册上那几个权贵子弟名字后面的代号和特殊标记：“顾大人，你看，这几人的代号均为天干靠前，标记也更为隐晦，与其他记录略有不同。而且，他们所支付的银钱数额，反而并非最高。这或许说明，他们参与的方式，或者他们背后势力所付出的‘代价’，并不仅仅是金银。”
权力交换？政治同盟？亦或是某种更隐秘的利益输送？
每一个猜测，都让这案情的深度和危险性，呈几何倍数增加。
“还有这里，”陆清然翻到账册最后一页，指着那个代表李瑾的、被朱笔划掉的记录，以及旁边的“危”字，“李瑾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他必须死。而他们选择嫁祸给与李瑾有怨的寒门学子赵明，不仅仅是因为赵明是合适的替罪羊，恐怕更深层的目的，是想借此打击寒门学子的气焰，或者……转移我等查桉的视线，让我们将桉件定性为普通的仇杀或劫杀，而忽略其背后庞大的舞弊网络！”
好一招一石二鸟！好狠毒的心思！
顾临风脸色铁青，他意识到，自己和大理寺此刻握在手中的，不再仅仅是一本账册，而是一个足以引爆整个朝堂，掀起无尽腥风血雨的火药桶！
牵扯到如此多的权贵，其中甚至包括像林阁老那样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元老重臣……这案子，还能不能查下去？该怎么查？
大理寺，真的能顶住这随之而来的、足以将任何人碾碎的巨大压力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陆清然，却见她已然恢复了那惯常的冷静，只是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和坚定。
“顾大人，”陆清然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名单既出，便已无退路。李瑾不能白死，赵明不能白冤，这科举之公正，更不能任人如此践踏！”
她的目光如同寒星，映着跳动的烛火：“无论牵扯到谁，证据所指，便是我等剑锋所向。”
顾临风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在她那清冷的目光中，他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渐渐平息，一种属于执法者的责任与热血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恢复了锐利与果决：“不错！管他是侍郎还是阁老，既然作奸犯科，证据确凿，我大理寺便办得！”
他小心翼翼地将账册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收藏。
“立刻回禀崔大人！同时，加派人手，务必在消息走漏前，将张显秘密控制住！他是关键人证！”顾临风快速下令，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这份名单，必须呈送御前！”
风暴，已不再是即将来临。
它已然降临。
而大理寺，正站在这场足以颠覆无数人命运的风暴中心。那本薄薄的账册，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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