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信息包发射的瞬间,林知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触感从脊椎爬上后脑。
这不是恐惧,恐惧是一种基于未知的情绪反应,而他对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清晰的认知,而是一种纯粹生理性的预警,源于亿万年来进化出的、对存在性威胁的本能感应。
屏幕上,代表混合信息包的数据流像一道银色的箭,通过城市广播网络调制放大,射向祭坛通道方向。
那道由极致秩序和极致混沌嵌套而成的信息结构,在传播过程中不断自我迭代、自我复杂化,像一颗在飞行中生长的奇异子弹。
它的目标,是那个无法被直接观测的化身。
第一秒。
通道内的现实扭曲突然停滞。
那些像生物般蠕动的墙壁暂停了蠕动,波动的地面凝固成怪异的浮雕,像固体一样可以攀爬的空气恢复了气态。
化身的存在感出现了刹那的“模糊”——不是减弱,而是不稳定,就像电视机信号不良时的画面抖动。
“信息包命中。”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化身周围的悖论场读数出现波动!它在……它在尝试解析信息包!”
第二秒。
化身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它没有“跳跃”,而是开始了某种缓慢的、连续的移动——这是它降临后的第一次。
移动轨迹在监控画面上留下一串模糊的残影,残影中能看到互相矛盾的物理状态:同一块区域同时显示为墙壁和空洞,同一段时间同时显示为过去和未来。
“它在‘后退’?”
道格拉斯警长皱眉。
“不。”
林知紧盯着数据,
“它在‘回避’。混合信息包的结构与它自身的存在模式产生了某种……互斥效应。就像正反物质相遇,虽然不至于湮灭,但会互相排斥。”
第三秒。
化身停在了通道中段。
那个无法被直视的点周围,开始浮现出可见的“纹理”——不是光学纹理,而是信息层面的具象化。
无数细小的、自我指涉的数学公式在空中闪烁、碰撞、湮灭。
公式的符号是陌生的,结构是荒谬的,但它们彼此之间却形成了完美的逻辑闭环。
它正在展示自身的“源代码”。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反向涌来。
不是通过广播网络,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信息冲击。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就像有无数根针从太阳穴刺入大脑。屏幕上跳出了警告:
“检测到高强度认知污染,防火墙压力急剧上升。”
林知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意识深处,“心智防火墙”正在全速运转。
这套系统是他数月来针对诡秘世界特性开发的终极防御。
它不是简单的心理屏障,而是一个复杂的认知处理架构:第一层是感官过滤器,阻断直接的信息污染;第二层是逻辑校验器,识别并隔离自相矛盾的信息;第三层是自我锚定模块,用具体的记忆和身份认知加固“我是谁”的核心概念;最内层是应急协议,一旦前三层被突破,会强行切断意识与外界的连接,进入“认知冬眠”。
平时,防火墙像一道透明的玻璃墙,安静地处理着环境中微弱的信息噪音。
但现在,洪水来了。
化身反向涌来的信息流是纯粹的“非逻辑洪流”。
它不是混乱——混乱至少还有统计规律——而是精心构造的、系统性的反逻辑。
每一个信息包都在宣称“A等于非A”,每一个概念都在自我否定,每一个命题都在证明自身的虚假性。
防火墙的第一层在接触的瞬间就过载了。
感官过滤器试图将这些矛盾信息分类、归档,但分类标准本身就在被污染。
“视觉信息”类别里混入了触觉数据,“听觉信号”中掺杂了味觉感受,“时间序列”被打乱成非线性的碎片。
过滤器在坚持了三秒后崩溃,将所有原始数据抛向第二层。
逻辑校验器迎来了真正的考验。
它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判决机器,对每一个涌入的信息单元进行一致性检查。
但化身的信息流设计得极为狡诈:它们成对出现,互相证明又互相否定。
信息单元A宣称“逻辑校验器存在”,信息单元b立即宣称“逻辑校验器不存在”。当校验器尝试用自身逻辑判断这两个命题时,它陷入了自指悖论:如果它存在,那么它应该能判断;但如果它判断自己存在,这个判断行为又证明了它的存在——一个完美的循环。
校验器的运算资源被迅速消耗。屏幕上,代表其负荷的曲线直线上升,从30%跳到70%,再到90%。
警报响起:“逻辑校验器过载,开始关闭非核心进程。”
林知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大脑中某个部分正在“过热”,就像cpU超频运转。
一种奇怪的认知分裂感开始出现:他同时意识到自己坐在指挥中心里,又意识到自己站在祭坛通道中;既知道现在是凌晨三点,又确信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既看到道格拉斯警长焦急的脸,又看到一面空白的水泥墙。
防火墙的第三层——自我锚定模块——启动了。
“我是林知。”
一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平静而坚定,
“理论物理学博士,二十五岁。出生于另一个世界,穿越至此。我的目标是理解万物,用科学解析未知。”
具体的记忆被唤醒:实验室里的仪器、魔法世界的元素海、武道世界的锻体法、诡秘世界的信息深海。
这些记忆像锚点,将他的意识固定在“自我”的坐标系中。
但化身的信息流改变了策略。
它不再直接攻击“林知是谁”,而是开始攻击“科学是什么”。
一股信息流灌入他的意识,里面包含着无数“科学失败”的案例:
牛顿力学在高速下的崩溃,经典物理在微观世界的无力,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矛盾,数学中的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
所有这些都被扭曲、放大、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命题:
“科学有其边界,超越边界之处,便是混沌的领域。”
另一股信息流则展示了“混沌的胜利”:
魔法世界里那些无法用科学完全解释的深层现象,诡秘世界中那些违背一切逻辑的异常存在,还有此刻正在通道里、用纯粹的非逻辑对抗着一切理性分析的化身本身。
“你相信科学能解析一切,”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低语,不是化身的声音,而是他自己思想的扭曲回响,
“但看看眼前的东西。它存在,它强大,它完全违背你所知的科学。你的信仰,是不是一种迷信?”
自我锚定模块开始震颤。
林知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抓住控制台边缘,指关节发白。
他尝试用理性反驳:科学不是信仰,是方法;科学的本质不是已知的知识,而是探索未知的工具;遇到无法解析的现象,不是科学的失败,而是新的起点。
但反驳需要认知资源,而他的认知资源正在被急速消耗。
屏幕上,防火墙的整体负荷突破了85%。
代表各层状态的指示灯从绿色变成黄色,再变成刺眼的红色。
“林知!”
道格拉斯警长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的生命体征在恶化!心跳140,血压飙升!你需要断开连接!”
断开连接?
那意味着放弃对防火墙的控制,放弃对信息流的抵抗,让化身的信息污染长驱直入。
结果可能是认知崩溃,变成又一个行走的悖论。
但继续抵抗呢?
防火墙的第三层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自我锚定模块的核心数据开始出现损坏:一段关于艾莉亚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雷娜的脸孔扭曲变形,普罗米修斯的代码出现了乱码。
这些记忆和认知是他自我概念的基石,一旦被污染,他的“存在”本身就会动摇。
更糟糕的是,化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困境。
通道中,那个无法被直视的点突然“靠近”了。
不是物理移动,而是在信息层面的逼近。
林知感觉到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存在感压向他的意识,就像整个海洋的重量压在薄冰上。
防火墙的最后一层——应急协议——被触发。
“检测到存在性威胁,启动认知切断程序。倒计时:3、2……”
“不!”
林知在意识中怒吼。
切断意味着失败,意味着放弃。
而放弃,从来不在他的选项中。
他做了个冒险的决定:主动降低防火墙第二层和第三层的强度,将节省出的认知资源全部注入第一层——感官过滤器。
不是过滤,而是主动吸收。
他要直面化身的信息流,用最原始的意识去承受、去观察、去理解。
洪水开了闸。
矛盾、悖论、非逻辑、反现实——所有这些化身存在的本质,像决堤的狂潮般涌入他的意识。
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视觉皮层看到了不可能的颜色,听觉中枢听到了沉默的巨响,时间感知彻底混乱,前一秒和后一秒重叠在一起。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林知抓住了某种东西。
一个模式。
化身的信息结构虽然疯狂,但并非完全无序。
它有某种内在的“美学”——如果疯狂可以称为美学的话。
矛盾与矛盾的嵌套方式遵循着某种递归规律,悖论与悖论的组合呈现出分形般的自相似性,非逻辑的展开像一首精心谱写的、完全听不懂的交响乐。
就像抽象艺术,初看一片混乱,但细看却能发现画家每一笔的意图。
防火墙的负荷在这一刻达到了100%。
系统发出了最终的警报,然后——沉默了。
不是崩溃,而是达到某种临界状态后的“冻结”。
防火墙的所有模块都停止了主动处理,转而进入被动记录模式。
它不再试图抵抗或理解,只是像摄像机一样,忠实地记录着涌入的一切。
林知的意识在这一刻脱离了常轨。
他同时看到了指挥中心的控制台和祭坛通道的墙壁;既感受到自己急速的心跳,又感受到化身那种非心跳的搏动;既知道自己是渺小的人类个体,又隐约触摸到化身背后那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存在的一丝轮廓。
然后,在过载的边缘,他看到了那个“矛盾”。
化身存在的根本矛盾。
它宣称“逻辑无用”,但这个宣称本身就是一个逻辑命题;它展示“非逻辑的胜利”,但展示过程需要结构,而结构就是逻辑的一种;它否定一切确定性,但“否定”这个行为本身就预设了某种确定性。
它是自洽的,但自洽的前提是它必须承认某些基本规则——比如“自洽性有价值”。而一旦承认任何规则,它就背叛了自身“绝对混沌”的本质。
这是一个隐藏在疯狂核心的、微小而致命的裂痕。
林知的嘴角,在极致的痛苦中,扯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看到了。
然后,防火墙彻底过载。
所有意识防御系统宕机,外部的信息污染像无菌室被打破后涌入的细菌,开始直接侵蚀他的核心认知。
记忆在溶解,身份在模糊,自我概念像沙堡般被潮水冲刷。
就在他即将坠入认知深渊的最后一刻,一个声音穿透了混乱。
不是化身的声音,不是他自己的思想,而是……
“林知!坚持住!”
薇薇安的呼喊,从现实世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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