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指着我，声音平得没有一丝起伏。
“你说你要回来。”
我没动。
他站在裂缝前，黑眼珠里映不出光。手指还是直直地对着我，像是钉在空气里的铁条。
谢清歌的手搭上我手腕，很轻，但我能感觉到她在探我的脉。
“你心跳乱了。”她说。
我没回答。因为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是疼，也不是慌，就是……不对劲。
左眼突然发烫。
那只一直看不清东西的眼睛，混浊的膜像是被什么从里面顶了一下。视野边缘闪过一道金光，快得抓不住，但那一瞬间，我看到了。
不是眼前的裂缝，不是黑雾，也不是那个孩子。
是炉火。
通红的炉火照在墙上，映出人影。一个穿青衫的人背对着我，站在丹炉前，手里拿着一柄玉勺，正往炉口滴血。
我蹲在角落，膝盖贴着胸口。身上是灰扑扑的道袍，袖口磨出了毛边。右手小指还在，可指尖一直在抖。
“这炉丹要是成了，你就能多活三日。”
那人开口了。
声音温温和和，像在哄孩子吃饭。
可我知道他是谁。
玄霄子。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画面碎了。我又站回青铜道上，脚下的星光碎石还一闪一闪，像没死透的心跳。
谢清歌抓住我胳膊：“你看到什么了？”
“丹炉。”我说，“我在里面干活。”
她眼神变了。不是惊讶，是确认。好像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黑袍人没说话，只是盯着我左眼。那层混浊的膜还没退，但刚才闪过的金光，他肯定也看见了。
“你记得炉子长什么样？”他问。
我闭眼，想把刚才的画面再拉出来一点。可越用力，脑袋越沉。像是有人拿锤子在敲我的太阳穴。
但我还是说了。
“圆的，三足，炉身刻着星图。左边有个裂口，用铜片补过。炉盖上有只鹤，头断了，只剩脖子歪着。”
话音落下的时候，我右手小指突然抽了一下。
这次不一样。不是轻轻颤，是整根指头往上弹，像被人掐住又松开。我低头看，发现指尖在无意识地动，一下一下，像是在数什么东西。
就像我每天在药摊上数铜板那样。
谢清歌盯着我的手：“你以前……是不是常这么干？”
“我不知道。”我说实话，“但现在，它自己会动。”
黑袍人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蹲下来，平视我。
“你不是第一天扫炉子。”他说，“你是老手。每天寅时三刻进炉房，卯时添炭，辰时取灰。玄霄子让你试药，你不敢不喝。有一次你吐了，他就把你吊在炉口熏了一夜。”
我喉咙发紧。
这些事我没印象，可听他说出来，身体却有了反应。胃里一阵翻搅，像是真闻到了那股焦苦味。
“你怎么知道？”我问他。
“因为我见过。”他说，“三百年前，你在炉前跪着，满手是血，就为了捡一颗掉进炉缝的金丹渣。”
我愣住。
金丹渣？
我偷吃的可是整颗九转金丹，半颗下肚，雷都劈下来了。怎么到他嘴里，变成捡渣了？
系统没提示，头顶皇冠也没震动。可我心里清楚——这事有鬼。
玄霄子说我是盗丹者，贬我入凡尘。可如果我只是个扫炉的，连丹渣都要趴地上找，那我哪来的胆子去偷半颗金丹？
除非……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
谢清歌忽然出声：“他在骗你。”
我看她。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是个低贱的炉奴，那他何必费劲把你魂魄封进游戏？直接杀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每月送补药？为什么要在你耳边说‘你还能活三日’？”
她声音不高，但字字砸在我心上。
黑袍人没反驳。他只是站起身，退后半步。
“有些事，你现在想不通。”他说，“但你的身体记得。”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右手小指还在动。不是抽搐，是规律地敲，一下，停，再一下。像在打暗号。
我试着跟着它的节奏想。
寅时三刻进炉房……卯时添炭……辰时取灰……
然后呢？
巳时……
我脑子里跳出一个动作。
抬手，摸耳朵。
我立刻抬手，摸了摸右耳。
就是这个习惯。
紧张的时候摸耳朵。不是现在才有的，是以前就刻在骨头里的。
可为什么？
“你在等什么？”黑袍人忽然问。
“等钟响。”我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紧接着，地底真的传来一声闷响。
咚。
不像刚才那种心跳似的震动，这一声更沉，更老，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
青铜道开始发亮。那些星光碎石，原本一闪一灭，现在连成了线，勾出一条路。路的尽头，隐约有座影子。
圆的，三足，炉身带裂口。
是丹炉。
我迈了一步。
谢清歌拉住我：“别靠太近。”
“可我得知道。”我说，“那三天是怎么过的。”
我没挣开她，但她也没拦住我。我知道她明白——有些路，必须我自己走。
走近的时候，空气变了。不再是雾气的味道，而是药香。陈年药材混着炭火的气息，是我药摊上的味道，但更浓，更真。
炉盖开着。
我探头看进去。
炉底有一层灰，中间凹下去一块，像是有人长期跪在那里。灰里埋着几块碎片，我伸手拨开，找到一片带釉的瓷片，上面有个“玄”字。
玄霄子的“玄”。
我捏着瓷片，突然觉得掌心发烫。
不是幻觉。
是真的热。
低头一看，灰里有光。一点点金芒从缝隙里渗出来，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要冒头。
我蹲下，用手去挖。
指甲碰到硬物。
是一块玉。
不大，三角形，边缘磨得光滑。我把它拿出来，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守一，勿忘归途。”
我呼吸停了。
这不是我娘留下的残玉。
这是另一块。
从来没见过。
可握在手里，却像是本来就应该在我手上。
谢清歌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那块玉：“这不是你身上的。”
“不是。”我说，“但我认识它。”
我说不上来怎么认识的，就是知道。它曾经挂在我的腰上，后来碎了，被人拿走。
是谁？
我想不起名字。
但右手小指突然不动了。
整个手指僵在那里，像冻住了一样。
下一秒，一股热流从指尖冲上来，直奔脑门。
画面又来了。
这次更久。
我站在丹炉前，穿着完整的仙官服，腰间挂着七个小葫芦。其中一个装着糖豆，其余六个空着。我左手拿着玉简，正在记录炉温。
玄霄子走进来。
他没笑，也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低头行礼。
他忽然出手，一掌拍在我胸口。
我没有防备，整个人飞出去，撞在墙上。葫芦散了一地，糖豆滚出来，沾了灰。
他走过来，踩住一颗糖豆，碾进砖缝。
“这炉丹要是成了，你就能多活三日。”他说，“可惜，你已经没时间了。”
我躺在地上，咳出血。
不是红色，是金色的。
我听见系统提示音响起：
【警告：当前行为可能导致‘真我’彻底湮灭】
可这一次，不是从头顶传来的。
是从我嘴里。
我张开嘴，金血滴在地上，每滴一滴，地面就裂开一道缝。
画面到这里断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在炉前，手里还攥着那块玉。
谢清歌蹲在我面前，双手扶着我肩膀。
“你还记得什么？”她问。
我抬头看她，嘴唇动了动。
“我不是偷丹的。”我说，“我是……被杀的。”
黑袍人站在我身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低头看手中的玉。
金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玉上，渗进去，像是被吸走了。
炉火突然旺了一下。
火焰里，浮现出一个人影。
不是玄霄子。
是个女人。
穿白裙，长发用红绳扎着，眉心有一点红。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
我没听到声音。
可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儿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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