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和平头也没抬，专注地刮着污渍：“马槽不卫生，容易生病。”
“牲口…没那么金贵…”栓柱子小声嘟囔了一句，觉得这和尚真是古怪得紧。
尚和平解释：“水太凉，马喝了容易闹肚子，掺点热水暖和，不耽误干活。”
栓柱子和狗剩子就这么看着尚和平忙前忙后忙活了半天，连三匹大青骡子都为这繁琐的“餐前仪式”搞得无所适从。
原本话少的程守业和中午子铡完草，忍不住在吃中饭的时候，把这事学给程万山听。
程万山咬了一口花脸虎——和了红豆的窝窝头，笑着说：“咱这马是拉货的本钱，照顾仔细点没错。天冷了，井水凉，掺点热水让马喝得舒服，少生病，反而能多跑几趟活儿。”
程守业松了口气，心里更佩服和尚—— 这个看似寡言少语的外来和尚，比谁都懂 “细水长流” 的道理，比较对他自己的脾气。
当然，尚和平干杂活儿，也不全是露脸的时候，也有让人刮目相看的露怯时刻，比如捆草料环节。
中午子手里抽了几根谷草，握在手里上下翻了几下手腕，拧成了一股草绳，又用胳膊拢了一抱谷草，上下纷飞，三下五除二捆了了结实，两手抓住提起一抛，恰到好处的码在草料垛上。
尚和平学着样子抽了谷草，却怎么也使不好那股巧劲，打出来的结松松垮垮。
在部队里，他捆的是行军帐篷、被褥卷，用的是专用背包绳，讲究 “三点固定”“受力均匀”。
如今手里攥着粗糙的草绳，面前堆着松散的谷草，他下意识地按照部队的方法，先把草绳在草料中间绕两圈，再往两端拉紧绷直。
可草绳没弹性，谷草又滑，刚捆好的草垛一拎就散，秸秆撒了一地。
试了几次都不成，他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和现代人追求效率、规整的强迫症一起发作了。
他皱着眉头，跟那几根稻草较上了劲，最后几乎是用捆背包带的方法，硬是绞出了一个奇丑无比但异常结实的死疙瘩。
中午子在一旁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哎哎哎，你这是干啥呢？”栓柱子正好过来，看见这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捆草料哪有你这么捆的？跟拆家似的！”
尚和平脸一红，赶紧蹲下来捡散掉的谷草，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 草绳松得像没系紧的鞋带。
这时，狗剩子也恰巧路过，探头看见这一幕，笑得直拍大腿：“哈哈，和尚，你这捆的叫啥？稀松巴拉的，风一吹就得散！”
“稀松巴拉” 四个字，尚和平没听过，但看狗剩子那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也知道是在嘲笑他。
他皱着眉，不服气地问：“那该咋捆？”
栓柱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栓柱子撸起袖子，过来接过尚和平手里的稻草，上前示范：“和尚，不是恁个弄法，你看俺的…”
一边讲解一边实操：“草绳要这么反着扭劲儿，然后得先把草料归拢齐，草绳在底下垫好，不熟练的时候，可以先弯腰用膝盖顶住草料，双手使劲往上勒，最后在顶上打个活结 —— 这样才结实！”
说着，他三下五除二就捆好一垛，拎起来晃了晃，纹丝不动。
尚和平看着那紧实的草垛，恍然大悟。原来这农家活，讲究的是 “借力”，跟部队里的 “标准化操作” 完全不是一回事。
栓柱子又慢动作，手把手教了一遍。
尚和平跟着栓柱子有样学样，虽然手法依旧笨拙，但态度赢得了小伙计们的好感。
一开始膝盖顶得生疼，草绳勒得手发红，终于能捆出像样的草垛，虽然不如狗剩子的紧实，却也不会一碰就散了。
吃饭的时候，尚和平和几个伙计坐一处，狗剩子还拿这事打趣：“和尚，喂马刷马槽的事咱不说，学捆草倒挺较真，练一上午没歇气。”
一旁过来送菜的程英听了个大概，给伙计们往碗里添红薯，不忘给尚和平竖起一个大拇哥，夹给他一块红薯：“较真才好，干活就得这样。”
尚和平用碗接过红薯，咬在嘴里甜丝丝的，心里暖暖的 —— 这乱世里的人情味，比他想象中更实在。
最让大伙津津乐道的，是“豆腐块”事件。 这天下午，王喜莲想着天凉了，和尚身子刚见好了些，让程英抱了床旧棉被去西厢，给他晚上加盖。
尚和平是高兴的，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得到了团队的认可，尤其是叫自己花子和尚的王喜莲的认可，别看王喜莲是内当家的，这大院里的人，包括程九爷都是怕她的。
另一方面，尚和平高兴的是终于有了自己专属的被子，不用和狗剩子挤一个被窝。
那被子用了多年，棉花硬结，被面也破旧不堪，补丁摞着补丁。
尚和平谢过程英，接过被子铺在炕上——一团皱巴巴、毫无形状可言的棉被，他那刻在骨子里的内务条例瞬间苏醒！
于是，在栓柱子、狗剩子、中午子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只见尚和平神情严肃，如同对待一项重要任务，将那床破旧棉被在炕上仔细铺平，压实，然后开始折叠、抠角、捋线…
虽然被子又旧又硬，极难成型，但他依旧极其耐心地反复整理，最终，一床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堪称艺术品的“豆腐块”赫然出现在土炕上！
三个小伙计围着那“豆腐块”，啧啧称奇，想摸又不敢摸。
“娘咧…这是被子？咋叠出来的？”狗剩子眼睛瞪得溜圆。
“比李家店镇上铺子里卖的成衣还板正…”中午子喃喃道。
连最沉稳的栓柱子都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笔直的棱角。
王喜莲路过西厢房，正好看见尚和平在叠被子，凑过去看了半天，伸手戳了戳被子：“花和尚，你这被子是咋叠的？跟庙里的砖头似的！硬邦邦的，睡着能舒服吗？”
尚和平刚叠好，听见这话，尴尬地挠挠头：“这样看着整齐。”
狗剩子还学着他的样子叠，结果叠出来的被子歪歪扭扭，像个没揉圆的面团，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还是和尚厉害，这手艺，怕是宫里出来的吧？” 车老板儿老赵坏笑着打趣。
尚和平只是笑，不解释 —— 他总不能说，这是现代军营里最基础的内务标准。
“宫里出来的？！不可能，那小子是个带把的。不过口音确实不是关外的，更像关内的。”王喜莲晚上躺在炕上和程万山闲聊。
程万山听说后，也背着手过来瞅了两回。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那“豆腐块”看了很久，眼神里探究的意味更深了。
这绝不是普通和尚，甚至不是普通走江湖的人能有的习惯。
这种对规整、纪律近乎偏执的追求，他只在一个地方隐约见过——军队。可大清的兵勇…他摇摇头，那些兵痞子宿营过后，营地跟猪圈差不多。
这和尚，到底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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