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和平此刻才接过话头，抱拳拱手，语气沉稳而恳切：“大当家，二当家说得在理。“
”先前，王家兄弟的老爹欠着咱东山赌局的印子钱，还是您看在他瘫在炕上、汤药不断的份上，开了恩，免了他的债，这份仁义，和尚我一直记在心里。”
他这话点明了滚地雷曾给过面子，也暗示了程九爷对土匪的债恐怕也束手无策，此乃虎狼之争，非寻常乡绅能插手。
“如今他爹骤然走了，家里就剩这俩半大后生，底子空得像灌了风的旧地窨子，又被债主往死里逼，走投无路来撞咱东山的大门，也是情理之中。”尚和平尚不知王家兄弟身负人命，只道是被逼到了绝境。
伍万看向滚地雷，眼神坦诚，“大当家，我看他俩眼神慌是慌，却不像那起子奸猾探马的做派。”
随后又语重心长的说：“眼下寨子里折了那么多弟兄，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既然来了，又和四当家有旧，不如暂且收下，是骡子是马，遛遛再看？”
滚地雷的目光在伍万和尚和平脸上打了个转，又像刀子似的剐过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王大富和强自镇定的王二贵。
聚义厅里静得只剩火把“噼啪”燃烧和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他冷哼一声，身子沉回虎皮交椅，“哼，既然二当家和四当家都给你们递话……成，那就先跟着老四安置。”
“不过，”滚地雷生性多疑的性子使然，他指了指地上那柄带着暗红痕迹的斧头，声音陡然转厉——
“咱东山寨的规矩，不是猫三狗四都能来吃饷的！你们嘴里的话，老子自会派人去咂摸滋味！”
他眼中凶光一闪，那未尽的威胁比腊月的寒风还刺骨，“在这之前，给老子夹紧尾巴做人，若有半句虚言……”
王二贵连忙“咚咚”磕头：“不敢不敢。谢大当家恩典！谢二当家、四当家周全！我们兄弟一定守寨子规矩，绝不敢有二心！”
王大富也如梦初醒，跟着弟弟一起，不住磕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还没垫吧肚子呢吧？”尚和平上前，双手用力将二人搀扶起来，暗中使了把劲。
王家两兄弟胳膊被和尚捏得生疼，虽不明就里，也知是提醒，只能含糊应着：“嗯呐，是……还没。”
“豹子！”尚和平朝门口喊道，“带他俩去我那儿歇歇脚，让王五兄弟弄点吃的，苞米面饽饽、热乎汤水管够。”
“好嘞，四当家！”钻山豹得令，领着王家两兄弟出了聚义厅，朝后面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念叨，“王五兄弟是四当家从程记大车店带上来的人，别看他平时话不多，脸也总洗不干净，但干活特别精细，伺候四当家饮食起居，你们指定认得。”
王五？这说是五姐？！幸亏之前没多言啊！
王二贵和王大富彼此交换个眼神，心照不宣，没敢接这话茬，只说：“好，好！”
按下王家兄弟与五姑娘相见，抱头痛哭、互诉原委、叮嘱山寨诸多禁忌不表，单说聚义厅内，三人重拾被打断的话头。
“三当家的，要么还关在刘家沟镇的巡检司大牢，要么就是被提到了奉天府。奉天巡防营来的那队人马不多，又在咱这儿折了几个，我估摸着，他们不敢冒险押着硬茬子走远路。”
伍万说完，喝了口眼前桌上的茶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那包裹。
“二当家分析得在理，”尚和平接口，“那个姓李的队官我跟他照过面，拢共也就十来号人，回奉天府路远道险，他也怕咱半道儿杀出去‘砸窑’（劫囚）。”
“嗯嗯，”滚地雷点头，“要还在刘家沟镇上就好办，给那吴巡检塞几根‘黄鱼’（金条）……”
“这回恐怕不灵光，”伍万摇头，“奉天巡防营不比丹庄县衙，那是直属盛京将军府的兵马，规矩大，眼皮子也高，怕是瞧不上咱这几根‘黄鱼’，吴巡检未必敢伸手，也未必说得上话。”
尚和平听着，心下明了，这无非是土匪与官府之间那套“打点”的勾当——
官兵剿匪是做样子，土匪花钱买平安是里子，官匪之间早有默契，沆瀣一气。
于是，他说道：“二当家说得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巡防营的官儿比吴巡检大着几级，他就算贪财，也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能耐私自放人。”
“不过，”尚和平早就察觉到伍万时不时地看眼前装着黄鱼的包袱，所以，还是话锋一转。
“使些银钱打点牢头狱卒，让三当家和陷在里面的兄弟们少受些活罪，还是可行的。所以，二当家，这点金银你还是带着，备着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伍万果然面露悦色，“也好。我回去就先探听虚实，一有准信儿和应对的法子，立马给山上递‘海叶子’（消息）。”
“噢。”滚地雷点头，觉得伍万和和尚说得在理，可心里那团火还是烧得他坐立不安，总觉得不托底。
“奉天府巡防营在咱们这地界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无论是救人，还是招安得事，都得快！”
尚和平明白，滚地雷这是真急了——
东山寨一口气折了四五十号能打能杀的弟兄，二当家、三当家、师爷死的死、抓的抓、音信全无的没音信，东山寨如今就像滚地雷那急火攻心伤了元气的身体一样，损耗太大了，他能不急吗？
于是，尚和平建议道：“二当家回去还有官面上的差事要应付，身边得留得力的人手。况且这一来一往，路上难免耽搁。”
“不如让‘草上飞’带上两个机灵腿脚快的兄弟，跟哥哥一同下山。他绰号‘草上飞’，绝非浪得虚名。腿脚利索，跑起来快，得了消息，让他撒丫子往回送信儿就成。”
滚地雷连连点头，和尚这话正说到了他心坎里。
“也好，就这么着。”伍万应承下来，把包袱搭上肩膀，颠了颠，又紧了紧系扣。
草上飞早就得令，点了两个身手好的兄弟，随着伍万等人趁早下山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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