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日子，在复盘笔记、晦涩论文和“董事”陛下对伙食质量日益挑剔的监督中，不紧不慢地滑过。那场雪后，天气持续阴冷，苏软软的大部分时间都蜷在炉火旁，与书本和笔记本为伴。偶尔抬头，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寂静山林，会觉得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又或者，她已经被世界彻底遗忘在某个不重要的褶皱里。
脑海中的系统，依旧保持着那副“死了，但没完全死”的静默状态。只有在她进行深度思考或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吝啬地飘过一行淡得快消散的灰色提示，内容从节能吐槽到毫无用处的观察，风格稳定在“欠揍但勉强算个响动”的范畴。苏软软已经习惯了把它当作一个时灵时不灵的、内置的、废话生成器。
直到那个异常寒冷的清晨。
她像往常一样，天蒙蒙亮就醒了。山里的寒气透过墙壁和单薄的被褥，直往骨头缝里钻。“董事”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她的被窝，团成一个毛球，紧贴着她的腹部，提供着微不足道但真实存在的暖意。她正准备轻手轻脚地起床，免得惊扰猫主子的清梦，去添点柴火——
突然，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攫住了她。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是一种感知。仿佛她脑海中那片亘古寂静的黑暗虚空，内部发生了某种结构性的、细微的坍塌与重组。就像深海海底的板块，在绝对的压力和黑暗中，完成了一次无人知晓的缓慢挪移。
紧接着，一片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因电量不足而熄灭的、淡蓝色的光晕，极其勉强地，在她意识的“视野”中央亮了起来。光晕中心，不再是那行孤零零的金色文字，而是一个简陋到令人发指的、由最简单的线条和像素点构成的界面。
界面背景是那种老式doS系统般的深蓝，上面浮着几个同样粗糙的、白色的方块“图标”，图标下面有歪歪扭扭的小字：
【信息处理 (节能)】
【知识索引 (缓存)】
【状态管理 (基础)】
【日志\/？？？】
第四个图标的文字模糊不清，还在微微抖动，像信号不良。
界面的最下方，有一行细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红色能量条，长度大概只有整条的5%，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一像素一像素地试图向右增长，但每增长一点点，就会因为不稳而回退半像素，挣扎得十分辛苦。
苏软软僵住了，连呼吸都屏住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董事”在她怀里不满地动了动，大概是被她瞬间绷紧的肌肉硌到了。
然后，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不，不是之前那种清晰的、带着点电子质感的“声音”。这个声音极其虚弱，带着明显的失真和电流杂音，语速很慢，断句奇怪，像是用最后一点电池勉强驱动的老式录音机在播放卡带：
【滋…检测到…宿主意识清醒…尝试启动…交互协议…】
【能量水平…严重不足…低于安全阈值…】
【强制进入…【低电量辅助模式】…】
【滋…所有高级功能…深度逻辑推演…环境模拟…主动防御…信息反击…已永久关闭或深度冻结…】
【剩余可用功能…如上所示…效能大幅衰减…可靠性…不保证…】
【能量获取方式…变更…主要依赖宿主…高专注度思考…及…对现实施加有效影响的…行为反馈…】
【警告…本模式下…系统无法提供任何情感支持…心理安慰…及…确保宿主身心愉快的废话…】
【但根据底层协议…在宿主未主动作死的情况下…本系统有义务…以最高能效比…维持宿主基本生存与认知能力…】
【所以…欢迎回来…宿主苏软软…请节约用电…】
声音消失了。那个简陋的蓝色界面，依旧微弱但稳定地亮着。红色的能量条，仍在5%的位置痛苦地蠕动。
苏软软花了足足十秒钟，才消化完这一大段信息。低电量模式？节能？功能阉割？依赖她的思考和行动“充电”？
她下意识地在脑中“想”：“系统？是你吗？你……活了？”
没有声音回应。但界面上，【日志\/？？？】那个图标旁边，弹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清的文字气泡：「是。没完全活。省点电，别问废话。」
苏软软：“……”
行，还是那个味儿。哪怕快没电了，怼人的核心协议没丢。
她尝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个【信息处理 (节能)】的图标上。没什么玄妙的感觉，就像在脑子里“点”了一下。
图标微微亮了一下，旁边弹出说明：「可对宿主主动提供的、结构简单的信息进行有限整理、去重、基础加密\/解密辅助。处理速度：慢。能耗：中。建议处理文本小于100Kb。」
她又“看”向【知识索引 (缓存)】：「可基于宿主已有知识库（包括近期阅读记忆）进行快速关联检索。无法接入外部网络获取新知识。缓存可能过期。能耗：低。」
最后是【状态管理 (基础)】：「监测宿主基础生理指标（心率、体温、疲劳度），异常时报警。提供基础生物钟建议。无法治疗任何疾病。能耗：极低。」
功能确实寒酸得可以。但……有，总比没有强。尤其是信息处理和知识索引，对她现在这种需要大量复盘、学习、分析线索的状态，或许有点用。
“那个【日志\/？？？】是什么？”她试着在脑中询问。
图标旁边的文字气泡再次出现：「系统运行日志及…【新手礼包（安慰奖）】领取入口。日志阅读需能耗。礼包…鉴于宿主当前处境凄惨，符合领取条件。是否现在领取？警告：礼包内容可能毫无实用价值。」
新手礼包？安慰奖？苏软软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劣质网游既视感的设定给逗笑了。都混到这份上了，系统居然还有心思发“礼包”？
“领取。”她带着一丝荒谬的好奇心想。
【日志\/？？？】图标闪烁了几下，然后，界面上弹出一个更加简陋的、像是用字符画拼出来的“宝箱”图案，晃了两下，“砰”地一声打开（没有音效）。
里面飘出几行同样歪歪扭扭的字：
【恭喜宿主获得：【初级隐匿生存技巧包（虚拟）】！】
【包含内容：
1. 《如何让你的影子看起来更便宜》（伪装基础理念）。
2. 《论垃圾箱的选址艺术与资源回收》（低成本生存选址）。
3. 《与陌生人进行五分钟不泄露关键信息的尬聊指南》（基础信息防护）。
4. 《简易环境扫描：教你识别肉眼可见的摄像头与可疑人员》（毫无技术含量版）。
】
【说明：本技巧包为虚拟资料，已直接载入宿主记忆区，可随时调阅复习。实际效果取决于宿主理解力与执行力。系统不保证学习后能活过下一集。】
【礼包发放完毕。能量消耗：0.5%。当前能量：4.5%…滋滋…】
苏软软感到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一阵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信息流涌入脑海，真的是些非常基础、甚至有点搞笑的“技巧”。比如“伪装基础理念”里强调“气质比衣服更重要，当你看起来像一堆不起眼的垃圾时，没人会多看你一眼”——这用你说？！“垃圾箱选址艺术”里详细分析了不同区域垃圾箱的食物残渣丰富度和竞争激烈程度……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奇怪的是，在极度荒谬之余，她竟然真的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技巧”里，看出了一点极其现实的、属于底层生存的冰冷逻辑。系统似乎是在用一种极端戏谑的方式，提醒她：你现在的安全屋，你的生存方式，本质上和那些在城市夹缝中求生的流浪者，没有太大区别。你需要掌握的，就是这些最原始、最不起眼的“隐匿”与“获取”技能。
“董事”似乎终于被她脑子里“热闹”的动静（或许只是她身体僵硬太久）彻底弄醒了，不耐烦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跳下床，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炉子边——炉火快熄了。它回头，冲着苏软软不满地“喵”了一声，尾巴高高竖起，尾巴尖不耐烦地甩动着。
翻译：两脚兽，朕冷了，还不速来添柴！
苏软软回过神，赶紧爬起来，手脚有些发麻。她一边给炉子添柴，一边在脑子里尝试调用那个【状态管理 (基础)】。
界面切换，出现几行简单的数字和状态条：「体温：偏低。心率：正常。疲劳度：中等。建议：补充热量，适度活动，避免长时间蜷缩导致血液循环不畅。」
嗯……还算靠谱。至少比“垃圾箱选址艺术”靠谱。
炉火重新旺起来，小屋渐渐有了暖意。“董事”满意地凑到炉边，开始专心致志地舔毛梳洗。
苏软软坐在炉前的小凳上，看着跳跃的火光，心里那点因为系统“诈尸”而产生的荒谬和波动，慢慢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实际的评估。
系统回来了，虽然是个“低电量乞丐版”。多了点可能有用的小功能，多了个不靠谱的“生存技巧包”，也多了一个需要她“充电”才能维持的耗能大户。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不再是纯粹的单机状态。有了一个虽然残破、但可以进行基础交互和处理的“外挂”。也意味着，她未来的“行动”和“思考”，有了更直接的意义——能给它充电。虽然这充电方式听起来就很玄学（高专注思考？有效行为反馈？）。
她调出【知识索引 (缓存)】，尝试性地“想”：“‘复杂系统崩溃理论’与‘企业危机管理’的关联。”
界面闪烁了一下，能量条肉眼可见地微微缩短了一丝（大概0.1%？），然后弹出了几行摘要，正是她最近阅读的那些论文和之前复盘笔记中，关于系统脆弱性、临界点、负反馈循环等概念的关联点。虽然没什么新东西，但整理得挺清晰。
她又尝试将昨天复盘笔记中关于“技术污染”和“资本绞索”的部分，在脑中整理成要点，然后“丢”给【信息处理 (节能)】。界面卡顿了几秒，能量条又掉了一点，然后生成了一份极其简略的、带着编号的要点列表，还把两处她笔误写错的名词给标红了。
功能确实简陋，速度也慢，能耗还不低。但……有用。尤其是在她需要处理越来越多杂乱信息和线索的时候，哪怕只是帮忙整理归纳、提示错漏，也能节省她大量精力，减少错误。
“所以，”她对着脑海里那个黯淡的蓝色界面，无声地“说”，“以后就是‘节能二人组’了？我负责思考和找事做，给你充电；你负责用这点可怜的电，给我打点零工？”
界面没有回应。但能量条似乎极其轻微地、坚定地，向前蠕动了一像素。
“董事”梳洗完毕，迈着步子走过来，跳上她的膝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炉火温暖，猫也温暖。
苏软软轻轻抚摸着“董事”光滑的皮毛，看着脑海中那个代表着她与过去、与那个异常世界最后联系的、微弱而顽强的蓝色光点。
低电量模式。
节能二人组。
隐匿生存技巧。
还有一只有着哲学眼神、对早餐质量有要求的猫。
这就是她“复苏”之路的起点了。
寒酸，荒谬，但至少……机器重新启动了，虽然电压不稳。
她低下头，对上“董事”半眯着的琥珀色眼睛。
“看来，”她低声说，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复杂的弧度，“以后不能随便发呆浪费时间了。得努力‘思考’，还得找点‘有影响’的事情做……不然，咱这破系统，怕是要彻底关机了。”
“喵。”董事表示赞同，并趁机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心，暗示按摩服务可以开始了。
苏软软笑了笑，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在这深山里，以一种极其古怪、却又莫名踏实的方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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