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夜黑风高,月隐星稀,江风凛冽。
五百敢死士悄悄离开大营,潜至上游一处河湾。
百条木筏已泊在浅滩,每条筏上五名士兵,配腰刀、短弓、火油陶罐,还有蒙了湿泥的藤牌。
吴三桂踏上首筏。
马雄欲随,被他以目光制止:“你留在此处,统领北门攻关。”
“王爷……”
“这是军令。”
吴三桂不再多言,一挥手,
“出发。”
木筏次第滑入黑暗的江流。
江水甚急,托着木筏顺流而下,速如离弦。
每个人都伏低身子,尽量不发出声音。
只闻桨叶破水的细微“哗啦”声,
。
李铁柱趴在第三条筏上。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挑中——吴三桂点名要关宁军老兵,但他的队正,向选人的马雄极力举荐:“这小子,枪法是教导营头一份,胆大,心还细。”
此刻,他无暇害怕。
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控制身体、配合划桨节奏上,
木筏在江中漂了约莫两刻钟,对岸的城墙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城头上火把的光,还有巡逻兵的身影。
就在距离岸边还有约百步时,城头突然响起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江里有东西!放箭——!”
被发现了。
“全速前进!”吴三桂的低吼压过江风。
所有木筏上的士兵拼尽全力划桨。
城头警锣狂鸣,瞬间火把大亮,箭矢如飞蝗般泼洒下来,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举盾!”
木筏上的人都举起盾牌——是那种藤编的轻盾,挡不住重箭,但聊胜于无。
箭矢“夺夺”地钉在盾上,有的力道极大,穿透藤牌,刺入血肉。
闷哼与惨叫响起,有人中箭落水,在冰冷的江面扑腾几下便没了声息。
李铁柱举着盾,感到盾面接连剧震,木屑崩溅。
他咬紧牙关,划桨的手臂肌肉贲张。
七十步、五十步……
城头开始投下火把。
燃烧的松明划出弧线落入江中,“嗤”地熄灭,白烟蒸腾。
但也有火把砸中木筏,点燃了浸过桐油的缆绳和木板。
“灭火!快灭火!”
有人用衣服扑打,有的直接整个人朝着筏子燃烧的区域,飞身扑了过去,用身体阻燃了火焰。
李铁柱所在的筏子,筏尾中了一支火箭,火焰“腾”地窜起。
他一把扯下已浸湿半边的棉袄,摁进江水里浸透,猛地盖上去。
“嗤啦”一阵白汽,火灭了,棉袄也焦黑破烂。
三十步、二十步……
“准备登陆!”
吴三桂的吼声已带血腥气。
木筏狠狠冲上南岸滩涂。
敢死士们跳入齐膝深的江水,奋力向城墙根冲锋。
城头箭雨更密,滚木、擂石也开始砸落,带着呼啸的风声。
李铁柱紧随着人群朝前冲。
卵石滩湿滑,他一个趔趄跪倒,冰冷的江水灌进靴子。
顾不上脱靴倒出来那些江水,他爬起来,继续跟着大部队冲锋。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被箭射穿脖颈的,被石头砸中的,鲜血很快在江滩上迅速洇开、稀释。
十步!已到城墙根下!
“掷火油罐!”吴三桂大声吼道。
敢死士们掏出浸油布塞的陶罐,就着未熄的火把点燃,奋力向城头掷去。
百余个火罐如陨星般划过夜空,有的砸在墙砖上迸裂,火油四溅流淌;有的直接飞上城头,在守军人群中炸开火焰!
“轰!”“砰!”
烈焰腾空,黑烟滚滚。
城头瞬间陷入混乱,惊呼、惨叫、燃烧的噼啪声混成一片。
守军忙于扑打身上的火,躲闪流淌的火焰,箭雨为之一缓。
“搭云梯!”吴三桂又喊。
身后的敢死士们抬出事先赶制的十余架简易云梯——
不过两根长竹竿,中间绑着横木。
梯子搭上城墙,吴三桂一手握刀,率先攀爬。他攀得极快,如猿猴般敏捷。
李铁柱紧随其后。
爬到一半时,上面有守军用长矛往下捅。
他身体急侧,矛尖擦着胸甲划过,带出一溜火星。同时右手抽出腰刀,向上猛挥,“咔嚓”斩断一支矛杆。不敢停留,继续向上攀援。
吴三桂第一个翻上城墙垛口。刀光一闪,一个正欲推倒云梯的守军惨叫着跌下城头。
他跃入城墙通道,盾牌撞开另一人,雁翎刀反手一抹,血溅三尺。
李铁柱翻上去时,正看见吴三桂被三名守军围攻。
他毫不犹豫从背后卸下燧发枪,举枪,略一瞄准,扣动扳机。
“砰!”
一名守军后脑中弹扑倒。
吴三桂压力稍减,格开一刀,顺势刺穿一人小腹。
李铁柱迅速装填,又连开两枪,压制住从甬道另一端涌来的援兵。
敢死士们陆续登城,在城墙南段站稳了约二十步的阵地。
但守军反应极快,号令声中,更多的兵卒从两侧蜂拥扑来,刀枪如林。
“守住!让后面的兄弟上来!”
吴三桂背靠垛口,浑身溅满血污,已经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李铁柱背贴冰冷墙砖,燧发枪接连响起。
距离太近,几乎不用瞄准,每一枪都轰倒一人。他打完三发子弹,守军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但城头守军实在太多了。密密麻麻,像潮水一样涌来。
他们这些敢死士虽然悍勇,毕竟只有五百,且已在渡江和登城时折损近百,此刻被死死压在狭窄的城段,两侧守军不断挤压。
“王爷!缺口要堵不住了!”
一个满脸是血的把总嘶吼。
吴三桂挥刀砍翻一个敌兵,回头望了一眼北方——北门方向,依旧沉寂,唯有泸州城内的灯火零星。
“再坚持一刻钟!”
他声音嘶哑如破锣,“就一刻!”
此时的李铁柱已经打光了随身携带的所有纸包弹。
他装上刺刀,三棱刺刃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双手握紧枪身,指节发白。
教官的话在耳边回荡:“刺刀见红时,你越怕,死得越快!”
守军又一轮冲锋到来,这次是密集的长枪阵,十几杆长枪并排刺来,寒光点点。
李铁柱侧身闪躲,枪托砸开一杆,刺刀猛然突刺!
“噗嗤”,锋利的刺刃穿透皮甲,没入一个敌兵胸膛。
温热粘稠的液体喷溅到手上。
拔刀,带出一蓬血雨。
左侧厉风袭来!他勉强偏头,一杆长枪擦过左臂,棉袄撕裂,皮肉翻开,火辣辣的剧痛传来。
“杀——!”他嘶吼着,不顾伤痛,反手一刺,刺刀扎进袭击者的大腿。那人惨叫倒地。
敢死队的人数在不断锐减。
李铁柱身侧,刘大个被三支长枪同时捅穿,壮硕的身躯晃了晃,仰天倒下,双目圆睁。另一个面熟的老兵,被一刀砍中颈侧,血如泉涌,一声未吭便软倒在地。
快要守不住了,阵地正在崩溃。
就在此时————。
北方,泸州城北门方向,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火光骤然冲天,将半边夜空染成橘红!
战鼓如雷,号角连绵!
北门方向的总攻,终于开始了!
城头上的守军瞬间大乱。
军官的呵斥声被淹没在恐慌的浪潮中。不少守军下意识望向北边,脚步迟疑,阵型松动。
“弟兄们——!”吴三桂浴血举刀,声嘶力竭,“反击的时候到了!杀回去——!”
残存的三百余敢死士爆发出绝境中的狂吼,如受伤的狼群反扑。
李铁柱赤红着眼睛,挺着刺刀向前猛冲,接连捅翻两人。他已感觉不到手臂伤口的疼痛,也感觉不到疲惫,
只剩下杀戮的本能。
守军南门的防线,在内外交攻下终于垮了。士兵开始溃逃,军官弹压不住。
敢死队一鼓作气,杀散残敌,控制了南门绞盘。
“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嘎吱”巨响中被奋力推开。
城外,等候已久的关宁军主力,如决堤洪流,汹涌入城!
?
泸州城,陷落。
吴三桂拄着刀,站在南门城楼血迹斑斑的垛口后,望着城内四处燃起的火光和溃散的守军。
他浑身多处创伤,甲胄破碎,却站得笔直如松。
马雄疾步奔上城头,甲胄染血:“王爷!北门已破!刘文秀率残部千余人,从西门突围,似往宜宾方向遁去!”
“追。”吴三桂只吐一字。
“王爷!您受伤了,先包扎……”
“我说,追。”
吴三桂转头,眼神如冰锥,“绝不可让刘文秀逃入宜宾,与守军汇合。传令马宝部,自宜宾北上截击。本王亲率骑兵,即刻追击。”
马雄见他目光决绝,知不可违,把话咽了回去。
“是!”
李铁柱背靠着箭垛,缓缓坐倒,大口喘气。左臂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还在渗出。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包油纸裹的金疮药,用牙撕开,将药粉尽数倒上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咬着破布,一声未吭。
一个医疗兵跑过来蹲下身子,要给他重新包扎。他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几个伤势更为严重的同袍:“先……救他们。”
医疗兵看了他一眼,匆匆去了。
李铁柱目光望向城下。
( ? )
目之所及,
关宁军的大部队,已完全控制城池,眼下正在逐街逐巷清剿残敌。
街道上尸骸枕藉,火光映着凝固的鲜血和散落的兵器,也映着一些无辜百姓惊恐奔逃或伏尸墙角的影子。
这就是战争。
没有诗词里的豪壮,只有真实的血腥、泥泞与死亡。
他抬起头。
东方天际,墨黑正在褪去,一层清冷的鱼肚白弥漫开来,渐渐染上浅浅的金红。
天,亮了。
已是二月初三。
此时在数百里外的重庆城东,李自成主力大军的营垒刚刚拔起,攻城之战,甫一揭幕。
这一夜,四川大地上,烽火连天。
从夔门险滩到泸州城头,从长江怒涛到岷江寒水,无数人在厮杀、在冲锋、在倒下、在死去。
龙抬头日,抬起的不仅是蛰龙之首,
更是漫天刀兵,
遍地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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