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医院走廊的灯光调暗了一半,只剩下安全出口的绿光在角落里幽幽亮着。
沈栀意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睡颜宁静。
向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挺得笔直。
他已经这样守了四十三天。
沈栀意苏醒后的第六天,记忆依然是一片空白。
白天,张医生又来施了针,调整了药方。
老人说恢复需要时间,急不得。
可向羽看着沈栀意那双陌生的眼睛,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病床上的人突然蹙了蹙眉。
向羽立刻警觉起来,身体前倾。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沈栀意脸上,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睫毛颤动得厉害。
她在做梦,梦境是破碎的。
沈栀意感觉自己漂浮在黑暗里,没有方向,没有边界。
忽然,眼前闪过一片蓝色……
深海的蓝,带着阳光穿透水面时的光斑。
她看见自己穿着潜水服,氧气面罩下的眼睛明亮而专注。
她的身边有人,一个高大的身影同样穿着潜水服,朝她比了个手势。
那是谁?
画面碎裂,重组。
训练场,烈日,汗水沿着下巴滴落。
她在打靶,枪托抵在肩窝,后坐力传导到全身。
十环,又是十环。
身旁一个身材高大但面容模糊的男人咧嘴笑着说什么,但她听不清。
“宿主……”
一个声音响起,冰冷,机械,不像人类。
“识别码xt-07,身份确认。系统阿五启动中......”
沈栀意在梦中皱眉,想寻找声音来源。
黑暗深处,一点微弱的蓝光闪烁,像故障的指示灯。
“警告:本体脑部创伤严重,系统绑定出现异常……核心功能模块断开连接……记忆存储区访问受限……”
“你是谁?”沈栀意在梦中问,“我在哪里?我到底是谁?”
蓝光急促闪烁了几下,“我是你的系统,代号阿五……因本体创伤,我无法提供完整……信息……恢复记忆只能依靠你自身神经网络的修复……”
“等等!”沈栀意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告诉我至少一件事!那个一直守在我身边的人,他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
蓝光开始不稳定地跳动,“数据……损毁.……修复程序……启动……采集本体损伤数据……紧急切断……”
“别走!告诉我!”
“系统即将……休眠……宿主……请稍等……”
蓝光熄灭了,剩下的是彻底的黑暗寂静。
沈栀意猛地睁开眼睛。
病房的天花板在黑暗中呈现出模糊的灰色轮廓。
她急促地呼吸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额头的汗已经冷了,黏在皮肤上。
那个声音……那个自称“系统阿五”的声音……还有那些破碎的画面……
她转过头,看见向羽坐在床边,正看着她。
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线条,那双眼睛在暗处依然亮得惊人像夜里潜伏的豹。
“做噩梦了?”他问,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而有些低哑。
沈栀意没回答。
她还在回想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系统?识别码?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人?
“要喝水吗?”向羽已经起身,倒了半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
沈栀意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温水滑过喉咙,稍微平复了紊乱的心跳。
“我......”她开口,却又停住。
该怎么说?说我梦到了一个自称系统的声音?说我可能不是普通人?这些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向羽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说话便轻轻扶她重新躺好,掖了掖被角。
“还早,再睡会儿。”
沈栀意闭上眼睛,但睡意全无。
她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向羽。
他已经坐回椅子上,他的背依然挺直但头微微低着,阴影遮住了眼睛。
白天时,她问过护士他是谁。
护士说自己昏迷的这些天,他几乎没离开过医院。
可她不记得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
向羽瞬间清醒,门一打开就见袁野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两个保温桶。
“我家婷婷熬的粥,还有骨头汤。”袁野压低声音,“她说伤到脑袋得补补。”
“大冰块儿,你能不能别总这副死人脸。”看着向羽冷冰冰的样子,袁野靠在门框上说道。
“沈妞妞醒了就是好事,记忆慢慢来。”
向羽没接话。
他转身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很轻但沈栀意还是睁开了眼睛。
“袁野?”她看着门口的人,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这六天里,袁野每天都来,每次都会自夸式的和她自我介绍半天,所以她记住了这个名字。
“哎,娘娘~小的在呢。”袁野走进来,脸上挂起惯常的那种戏谑笑容。
“感觉怎么样?想起点什么没有?”
沈栀意摇头。“没事,慢慢来。”袁野拉了把椅子坐下,自顾自打开一个保温桶。
“我家婷婷的手艺,尝尝。这姑娘听说你受伤,非要亲自下厨,差点把厨房烧了第三次。”
袁野笑着盛了碗粥递给沈栀意,“小心烫。”
沈栀意接过,小口喝着。粥熬得很糯,带着香菇和鸡肉的香味。
她喝了几口,突然说,“你妻子很爱你。”
袁野愣了一下,随即笑开“这你倒看出来了?怎么,失忆了反倒变成情感专家了?”
“你看保温桶的眼神,”沈栀意轻声说,“很温柔。和看别人时不一样。”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袁野摸了摸鼻子,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
向羽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色,背影僵硬。
“对了,”袁野转移话题,“武黑脸儿让我问问,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兽营?
当然不急啊,就是那群新兵崽子天天念叨沈副班,尤其是巴朗那小子......”
“巴朗?”沈栀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个总是站在人群后面眼神愧疚的年轻战士。
向羽转过身,声音没什么起伏。“就是训练时你救的那个人。”
“他怎么了?”她问。
“内疚得快把自己练废了。”袁野替向羽回答,
“每天训练完还加练,武黑脸儿拦都拦不住。”
沈栀意沉默了。
她看着手里的粥,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视线。
那个叫巴朗的战士,她完全没有记忆。
“我想出去走走。”她突然说。
向羽和袁野对视一眼,张老医生昨天说过如果情况稳定,可以适当活动。
“我陪你去。”向羽说。
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晨露还没散尽。
沈栀意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向羽的军装外套。
她走得很慢,头部的伤让她容易眩晕。
向羽走在她身边,始终保持半步的距离,既不会太近让她有压迫感又能随时伸手扶住她。
花园里已经有几个病人在散步。
一个老爷爷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看见他们,笑眯眯地点头。
沈栀意也点点头,然后忽然停住脚步。
长椅旁的地上,落着一片银杏叶,形状完整,颜色是初秋的嫩黄。
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她走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向羽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在新兵连。”他说。
“然后呢?”
“然后......”向羽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很浅的弧度,“你……总是很爱笑。”
虽然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沈栀意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应该很少夸人。
他们在花园里走了两圈,沈栀意有些累了,便在长椅上坐下。
向羽坐在她旁边,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袁野说你很厉害,”沈栀意看着远处的花丛,“连续三年的全军比武冠军。”
向羽“嗯”了一声。
“那我呢?”她转头看他,“我厉害吗?”
向羽对上她的眼睛。
晨光里,她的瞳孔是浅褐色的,干净得像从未被污染过的琥珀。
他想起很多双眼睛,训练时专注的眼睛,胜利时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时温柔的眼睛。
但,都不是此刻这双。
“你很厉害。”他认真地说,“兽营历史上第一个女兵!刚一到兽营就打破七项纪录,格斗评分比所有人高。”
沈栀意笑了。
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笑,很浅的笑,却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向羽看着她,心脏某处被轻轻撞了一下。
气氛轻松了一些。
沈栀意靠在长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阳光。
那个诡异的梦境暂时被压到了心底,此刻只有真实的温度、声音、世界。
“向羽。”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如果......如果我永远想不起来,怎么办?”
问题很轻,落在晨风里几乎听不见。但向羽听清了。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军裤的布料被攥出褶皱。
“那就重新开始。”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我认识你,我记得所有事。如果你忘了,我就一遍遍告诉你,直到你记住为止。”
沈栀意睁开眼睛看他。
男人的侧脸在逆光中有些模糊,但轮廓硬朗得像山脊。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碰碰他的脸,确认这个人是真实的。
但她没有。
沈栀意只是重新闭上眼睛,轻声说,“谢谢。”
下午,张老医生又来施针。
这次施针时,沈栀意明显感觉到不同。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细微的从深处传来的悸动,像有什么东西在试图挣脱束缚。
“有感觉?”张医生敏锐地问。
沈栀意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
“好像……有什么在动。”
张老医生闻言眼睛一亮,“好事!说明神经在恢复活性。”他捻动银针,又深入了几分。
“好孩子,忍住!这几下可能会有点胀痛。”
确实痛!但沈栀意咬住嘴唇没出声。
这种痛很奇怪,不像是皮肉痛,更像是记忆深处被触动的痛。
她眼前又闪过碎片,枪械分解又组装的手,快速移动的靶子,迷彩服上汗湿的印记......
“好了。”张老医生拔出最后一根针,满意地点头。
“照这个趋势,恢复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切忌心急,记忆恢复像春草发芽,你看不见它在长,但它确实在长。”
向羽送张老医生出去,在走廊里低声询问细节。
病房里,沈栀意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贝壳。
那是向羽早上从她床头柜拿给她的,说这是她的东西。
贝壳边缘有一道裂痕,硌着指腹。
她的脑子里想知道的问题太多,可答案一个都没有。
门口传来脚步声,沈栀意立刻把贝壳握进掌心,闭上眼睛假装休息。
向羽走进来,看见她“睡着”了,便放轻动作,在椅子上坐下。
沈栀意透过睫毛缝隙看他。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写字。
他在记什么?训练计划?还是她的情况?
她不知道。
关于这个人,她一无所知。
沈栀意只知道他守了她四十多天,只知道他看她时眼神深处有藏不住的痛,只知道他说话简短却每个字都有重量。
也许袁野说得对。
至少她活着,至少还有人在等她。
夜幕再次降临。
向羽关了大灯,只留一盏小夜灯。
昏黄的光线里,沈栀意躺在床上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
意识逐渐模糊,这一次没有机械声,没有蓝光,只有深沉的、安宁的黑暗。
在彻底陷入睡眠前,她感觉到有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动作克制而温柔。
是向羽的手。
她没睁眼,但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也许,在这片陌生的记忆荒漠里,向羽这片宛若绿洲的存在,本身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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