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镇的秋夜，来得总比别处更沉静些。尤其是镇西头，自从那家老纺织厂倒闭荒废后，入夜便少有人迹，只有风声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哀鸣。
然而，近些日子，这哀鸣里，似乎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起初只是零星的传言，像秋叶一样打着旋儿在镇子的茶摊饭桌上飘荡。
“哎，听说了吗？西头那老厂子，晚上闹鬼了！”
“别瞎说，破房子哪来的鬼？”
“真的！昨晚上王二麻子打那儿过，听得真真儿的！有女人在哭！哭得那叫一个瘆人！”
“不会是野猫叫春吧？”
“不像！就是女人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好像还挺年轻……听着心里直发毛！”
传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真。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后生约好了晚上去探厂，结果还没靠近就被那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哭声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来，赌咒发誓绝对听见了，绝不是幻觉。
于是，“纺织厂女鬼”的名头便悄悄叫响了。老人们翻出陈年旧账，絮叨起几十年前厂里似乎确实出过事，死过一个年轻女工，叫小什么来着……日子久了，记不清了，但冤死的人阴魂不散，回来啼哭，倒也“合情合理”。
这流言自然也飘进了镇东头冯寡妇的耳朵里。
冯寡妇在镇上开了间小杂货铺，为人精明，但也信神佛，胆子不算大。听了这传言，她只是撇撇嘴，骂一句“闲得慌”，并没太往心里去。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冯寡妇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惊醒。那哭声极远，又极近，飘飘忽忽，像是从窗外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她家墙根底下。凄凄切切，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哭得人心头发紧。
她猛地坐起，竖着耳朵听，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是西头厂子的哭声？怎么传到她这儿来了？她家离厂子可不算近啊！
哭声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又幽幽地消失了。万籁俱寂，只剩下她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第二天，冯寡妇顶着一对黑眼圈开了店门，脸色很不好看。邻居来买东西，看她样子，便打趣问：“冯婶，咋了？昨晚也听见鬼哭了？”
冯寡妇强装镇定：“胡咧咧啥！就是野猫叫！睡你的觉！”
然而，接下来一连好几晚，那哭声总在不经意间响起，有时在子夜，有时在凌晨，时间不定，但总能精准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哭声依旧幽幽怨怨，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那调子里的悲切和绝望，却一次次清晰地敲打在她的神经上。
她开始睡不好觉，白天精神恍惚，卖货算错账，反应也迟钝了许多。她偷偷去庙里求了辟邪的符箓挂在床头，又在门后撒了盐。但毫无用处，那哭声依旧如期而至。
她甚至开始产生幻觉，总觉得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有白影飘过，或者听到除了哭声之外，还有轻微的、像是女人赤脚踩在地上的脚步声。
杂货铺的老主顾们都发现冯寡妇变了个人，原本利索精明的一个妇人，如今变得疑神疑鬼，眼神躲闪，嘴里时常喃喃自语些“找来了”、“报应”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
有人劝她去找李廷医生看看，开点安神的药。冯寡妇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我没病！看什么医生！是……是那东西……缠上我了！”
这一日，卫生院不算忙。李廷正在给一个小孩看诊，开了一剂消食导滞的方子。冯寡妇邻居家的媳妇来抓药，顺口就提起了冯寡妇的怪状。
“……李医生，您说奇不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魔怔了呢？整天说听见哭声，看见鬼影，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觉。我们都说是让西头厂子的女鬼给缠上了……”
李廷笔下微微一顿。女鬼缠身？他自然是不信的。但连续的睡眠障碍、幻听幻视、情绪紧张……这显然是严重的情志病症状，中医称之为“脏躁”或“百合病”，多由忧思恐惧、七情内伤所致。
“她可曾受过什么惊吓？或者最近有什么烦心事？”李廷一边包药，一边随意问道。
邻居媳妇压低声音：“惊吓不知道，烦心事……她一个寡妇，撑个铺子，烦心能少吗？不过……好像就是从西头老厂子闹鬼的传言起来后，她才变成这样的。”
又是老纺织厂。
李廷微微蹙眉。那厂子荒废多年，怎么突然就成了流言的中心？还偏偏精准地影响到了冯寡妇？
他隐约觉得，这事似乎没那么简单。恐怕不是简单的“闹鬼”或“情志病”能解释的。
抓完药，送走邻居媳妇，李廷走到窗边，望向镇西的方向。秋日阳光正好，却仿佛照不透那一片区域的沉沉暮气。
看来，有必要多留意一下这方面的消息了。或许，该找个时间去看望一下这位突然“魔怔”了的冯寡妇。
然而，还没等李廷抽出空来，一场真正的悲剧，就在当夜发生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镇东的宁静。
冯寡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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