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是被一股熟悉的、带着海腥气的凉风吹醒的。
眼皮沉重如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与四肢百骸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他之前那场血战是何等的惨烈，以及自己近乎自杀式的搏命带来了何等严重的后果。
但他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墨鳞梭”内舱顶板。虽然这艘备用梭体内部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与药味，但稳定行驶带来的轻微震动，以及舱壁上符文散发出的柔和光芒，都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
他还活着。
他们……似乎成功了？
“王爷！您醒了！”
守在舱内的，是一直面色凝重、衣甲破损但神情激动的韩闯。见林夜睁眼，他立刻单膝跪倒在榻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嘶哑与欣喜。“您感觉如何？萧阵刚给您服下‘九转回春丹’和‘养神玉髓’，他说您强行吸纳那魔心自爆之力，又引动未知雷法，内腑、经脉、神魂皆受重创，但根基未损，已是……已是天幸！”韩闯说到后面，眼圈竟有些发红。
林夜尝试着动了下手指，剧痛传来，但他能感觉到，一股股温和的药力正缓缓在体内化开，滋养着破碎的经脉与受损的内腑。洞天传来微弱但清晰的感应，虽然内部一片狼藉，能量紊乱，但核心处的混沌雷种已彻底稳定下来，散发出平和而深邃的波动，正自发地协助修复洞天。那道新生的、融合了四重道韵的完整金丹道纹，则在气海中缓缓沉浮，引动着体内残存灵力进行着某种玄妙的循环，修复效率远胜寻常。
“无妨……死不了。”林夜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他看向韩闯，“外面……情况如何？我们……在哪儿？”
韩闯连忙取过一旁温着的灵泉水，小心扶起林夜，喂他喝了几口，这才快速汇报道：
“王爷放心！我们胜了！大胜！”
“您昏迷之后，我等遵照您最后的命令，将血池据点内残存的星陨族修士与怪物尽数剿灭，无一人漏网！”
“血池核心的魔心与母巢被您……摧毁后，整个据点的禁制与能量循环彻底崩溃。萧阵带人搜寻，在母巢残骸下方，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通往一处古代遗迹残骸，里面有一些星陨族未来得及转移的典籍、材料和……一座被破坏的小型星门基座。所有有价值之物，均已封存带回。”
“王虎李振他们清理战场，共计斩灭星陨族筑基修士九人，练气期修士与各类怪物两百余，俘虏重伤低阶修士三人，已由沈主簿施术拘押审讯。我方……阵亡二十七人，重伤四十六人，轻伤不计。”说到己方伤亡，韩闯声音低沉下去，那些都是跟随林夜出生入死、在黑水城、在皇城、一路血战到现在的老兄弟。
林夜眼神一黯，沉默了片刻。二十七条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那片黑暗血腥的海底。“阵亡将士的遗骸，务必全部带回，妥善保管。他们的家人，王府抚恤加倍，子女由王府供养至成年，有修行资质者，优先纳入夜煞后备。”
“是！末将替兄弟们，谢过王爷！”韩闯肃然抱拳。
“我们如今在何处？李青和王擎将军那边如何？”林夜继续问。
“我们目前正在返回望潮湾的路上，乘坐的是王擎将军秘密调拨来的另一艘备用‘墨鳞梭’。此处距离望潮湾还有约一个时辰航程。”
“李青副帅与王擎将军那边，昨日午时便已按照预定计划，对迷雾群岛外围发动了佯攻与远程轰击，成功吸引了据点大部分外围守卫的注意力，为我们潜入创造了有利条件。战斗爆发后不久，他们便侦测到了据点深处传来的剧烈能量波动，应是王爷您与魔心、母巢战斗所引发，王擎将军当机立断，命令舰队发动了一次强力的试探性登陆攻击，牵制了部分试图回援的星陨族力量。后来波动平息，他们正忧心忡忡时，收到了我们发出的‘任务完成，正在撤离’的加密传讯。如今，李副帅已率部分精锐舰队前往预定接应海域，王擎将军则继续坐镇，清扫外围岛屿，扩大战果。”
林夜微微点头。李青和王擎执行命令果断，配合得当，没有贸然深入险地，而是有效地完成了牵制与接应任务，这让他心中稍安。
“皇城和王府……可有消息？”林夜最担心的，还是后方的安稳。他此番倾巢而出，皇城内那些对头，难保不会趁机动些手脚。
韩闯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周青大人坐镇王府，与沈主簿留下的暗线配合，如同铁桶一般。安王和成国公府那边，倒是有些小动作，散播了些关于王爷您‘擅离防区’、‘劳师远征’的流言，还想在军需上做些文章。不过，太子殿下似乎暗中出手敲打了一番，加上陛下对东南战事似乎也颇为关注，他们的动作暂时被压下去了。周大人传来消息，一切尽在掌握，请王爷安心。”
林夜闻言，心中稍定。有周青和沈主簿在后方，又有太子李晟的有限支持，加上皇帝李昱那复杂但至少目前需要他的态度，后方暂时应该无虞。此次若能携大胜之威返回，那些魑魅魍魉，想必会消停很长一段时间。
“苏晓、赵康他们……有消息吗？”林夜问出了最沉重的问题。
韩闯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声音更显沙哑：“苏晓大人的小队……依旧没有消息。赵康大人的遗体……已收敛，还有追风、海崖、礁石、灵贝四位兄弟的遗物……也找到了。”他顿了顿，艰难地道，“根据飞燕苏醒后的零星回忆和我们的战场勘查，苏大人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赵大人……是为了掩护韩某携带情报撤离，与追风一起……断后牺牲的。”
舱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确切的噩耗，林夜心中依旧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闷而刺痛。苏晓的机敏果决，赵康的沉稳缜密，还有那些忠诚勇悍的老兵……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
血债，必须血偿。星陨族……还有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一个都跑不掉！
林夜眼中寒光一闪，压下翻腾的情绪，问道：“审讯俘虏，可有所得？”
韩闯精神一振，连忙道：“沈主簿亲自拷问，那三名俘虏级别不高，所知有限，但结合从据点缴获的部分残缺记录，还是拼凑出一些信息。”
“此地确为星陨族在东南海疆最重要的据点之一，主要负责‘星骸母巢’的唤醒实验与‘魔心’培育。那魔心，似乎是以某种上古邪法，融合了特定血脉精血与大量生灵魂魄炼制而成，是操控和强化星骸造物的核心。母巢则是他们从某处上古战场遗迹中找到的残骸，试图修复并批量制造星骸战傀。”
“他们的最终目的，似乎是想以东南为跳板，配合其他地方的行动，彻底打开某个被封印的‘星渊通道’，接引所谓的‘祖星’之力降临，或者……召唤更可怕的东西。李天玑和静心太妃，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另外，俘虏隐约提到，皇城之中，除了已知的势力，似乎还有更隐秘的‘星使’在活动，地位极高，可能……与皇室核心成员有关。”
林夜眉头紧锁。星陨族的图谋果然极大，李天玑和静心太妃是关键节点，而皇城内部，水比想象的还要深。那所谓的“星使”，会是安王？或是其他皇子？甚至……
他甩开这些暂时无法验证的念头，问道：“可有提到李天玑的准确下落？或者星陨族其他重要据点的位置？”
韩闯摇头：“俘虏不知。李天玑在黑水城被王爷重创后，似乎被星陨族秘密转移，下落不明。其他据点的信息，他们这个级别接触不到。不过，沈主簿从那些缴获的典籍残片中，发现了一些关于‘西北星陨古战场’和‘东海归墟’的零星记载，可能与星陨族其他重要地点有关，还需进一步解读。”
西北……东海……林夜将这些信息记下。看来，星陨族的触角，远比现在暴露的要多。此界暗流，远未平息。
“还有一事，”韩闯补充道，脸色有些古怪，“萧阵在检查那座被破坏的小型星门基座时，发现其最后传送记录指向的坐标……非常模糊，且极不稳定，似乎并非此界常见地点。他怀疑，星陨族可能通过这种不稳定的星门，与……界外某些存在保持着极其艰难和低效的联系。”
界外？林夜心中一凛。难道星陨族背后，真的牵扯到域外势力？这让他想起了最初关于“天道有缺”、“世界壁垒破损”的猜测。若真如此，事态就更加严重了。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仅限你、我、萧阵、沈主簿、周青知晓。所有相关物品，严加封存，带回王府后再做研究。”林夜沉声吩咐。
“是！”
这时，舱外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是萧阵。
“进来。”
舱门滑开，萧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清香的药粥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明亮，看到林夜清醒，明显松了口气。“王爷，您醒了就好。这是用‘血珊瑚精魄’和‘安神草’熬的灵粥，对修复经脉和温养神魂有奇效，您趁热用些。”
林夜接过药粥，慢慢喝着。温热的粥液入腹，化作一股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配合体内的药力，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萧阵，此次多亏你了。没有你，我们找不到那条隐秘通道，也破不开血道的禁制，更无法在最后稳住阵脚。”林夜看着这个年轻的阵法师，认真说道。赵康后继有人，这让他欣慰，也感到沉重。
萧阵眼眶微红，用力摇头：“是赵大人教导有方，是王爷您……力挽狂澜。若非您最后那一道……神雷，我们所有人，恐怕都已葬身海底。只是，那雷法……”他欲言又止，显然对林夜最后施展的混沌惊雷既敬畏又好奇。
“机缘巧合，偶有所得，消耗巨大，不可轻用。”林夜简单带过，没有细说。混沌雷种与洞天的秘密，是他最大的底牌，即便是最信任的部下，也需有所保留。“你做得很好，赵康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回去后，玄符都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资源，尽管向周青提。”
萧阵身躯一震，眼中闪过激动、感伤与决然交织的复杂神色，他重重抱拳：“属下……定不负王爷与赵大人所托！”
喝完了药粥，林夜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他示意韩闯扶他坐起，透过梭体侧舷一处强化水晶窗，望向外面。
墨鳞梭正航行在深海之中，窗外是幽暗无边的海水，偶尔有发光的深海生物如同流星般掠过。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光亮透下，那是逐渐接近海面的标志。
“快到望潮湾了。”韩闯低声道。
林夜默默望着窗外深邃的海洋。这里埋葬了他的敌人，也埋葬了他的袍泽。鲜血与牺牲，换来了暂时的胜利与宝贵的情报。
但战争，还远未结束。星陨族、暗影阁、天机阁、朝堂内鬼……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依旧虎视眈眈。而他，也需要时间消化此战的收获，修复伤势，冲击那更高的境界——金丹！
只有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庇护更多的人，才能揪出所有的幕后黑手，才能在这妖魔乱世之中，真正开辟出一条通往长生的道路，修复这个破损的世界。
“传令下去，”林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返回望潮湾后，全军休整三日，论功行赏，厚恤伤亡。三日后，班师回朝。”
“此战之功，乃全体将士用命搏来。回京之后，该有的封赏，一样都不会少。”
“至于那些牺牲的兄弟……”林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海水，望向了更深邃的黑暗，“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星陨邪族，以及所有与之勾结者，本王……必会让他们，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韩闯。”
“末将在！”
“回到皇城后，第一件事，以本王的名义，在王府设灵堂，祭奠所有为国捐躯的夜煞将士。第二件事，让沈主簿和周青，给我盯死安王、成国公府，还有……所有可能与‘星使’有关的人。第三件事，密令王擎，继续清扫东南海域，同时暗中向东海和西北方向，派遣精锐斥候，探查星陨族可能的其他据点。”
“末将领命！”
林夜收回目光，重新闭上双眼，开始缓缓运转功法，引导药力与洞天反哺的能量，修复己身。
墨鳞梭破开海水，向着光明的海面，向着暂时的安定，也向着下一场更加汹涌的暗流与风暴，坚定不移地驶去。
镇南王的旗帜，已在这片血染的海域，插下了不可动摇的印记。
而皇城的漩涡，正等待着这位携大胜与雷霆归来的王者，去搅动新的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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