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上午七点),紫禁城在刻意维持的“如常”秩序中,迎来了龙抬头之日的朝阳。阳光费力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投下稀薄而冷淡的光线,非但未能驱散寒意,反倒让宫阙间游走的阴影显得更加分明。洒扫的太监宫女们低着头,动作比平日更轻、更快,眼神不敢乱瞟,仿佛地上那些未洗净的烟熏水渍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体元殿已恢复了部分日常运转,但雍正并未返回养心殿。他换了一身常服,坐在临时搬来的御案后,批阅着几份无法再拖延的紧急奏章,看似专注,实则每隔片刻,目光便会掠向殿外,或扫向一旁铜壶滴漏的刻度。舒兰也未离开,她在偏厅设了小案,处理着坤宁宫火灾后的善后事宜及宫宴流程的最后确认,同样心神不宁。
武英殿的“香饵”已然布下,甚至按照舒兰的建议,进行了一次蹩脚的“秘密转运”表演。但整整一个时辰过去,那片区域如同死水,连一丝不该出现的涟漪都未曾惊起。暗哨传回的消息千篇一律:“无异动。”
这种等待,比昨夜的激烈搜捕更消耗心神。猎手已张弓搭箭,瞄准了预判的方位,可猎物迟迟不现踪迹,不免让人怀疑,是否判断有误?饵料不够香甜?还是那条毒蛇,比想象中更加狡猾,早已看穿了陷阱?
“皇上,”舒兰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木坤能潜伏至今,心性必然坚韧多疑。或许,他在等一个更‘自然’的时机,比如……宫宴开始前后,守卫注意力转移,宫中人员流动最复杂的时候?”
雍正搁下朱笔,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皇后言之有理。宫宴酉时开始,申时起,宗亲命妇、文武官员便会陆续入宫,车马仪仗,人员核对,防卫重心难免向乾清宫及周边区域倾斜。且宴席之上,朕与你皆在明处……”他眼中寒光一闪,“对他而言,那或许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好的机会。”
“既如此,武英殿的埋伏需保持耐心,甚至要故意流露出些许‘疲惫’或‘懈怠’的迹象。”舒兰思忖道,“而宫宴的防卫,则需外松内紧,看似因筹备宴席而略显忙乱,实则暗藏杀机,既要防备他声东击西,真袭宫宴,也要防备他利用宴席混乱,行调虎离山之计,再图武英殿。”
两人正低声商议,殿外传来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名粘杆处暗哨闪身入内,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皇上,娘娘,武英殿有动静了!”
来了!雍正和舒兰同时精神一振。
“细细说来!”
“约莫一刻钟前,武英殿东侧围墙外的槐树上,发现有鸟类惊飞,但附近无人。我们潜伏在树丛中的弟兄留了心,用‘千里眼’(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对面御膳房杂役院的一处柴垛阴影里,有极其轻微的反光,似是镜片或金属物件,一闪即逝。随后,武英殿后身通往御花园的角门附近,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太监,行为有些异常,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角门,眼神飘忽。‘灰隼’大人判断,对方可能在多方位观察武英殿的守卫布置和换岗规律。”
“只是观察?未有靠近或潜入迹象?”雍正追问。
“目前没有。对方极其谨慎。”
“继续监视,勿要惊动。”雍正沉声道,“看来,鱼儿开始试探水温了。告诉‘灰隼’,按计划,让武英殿明面上的守卫‘换班’,安排几个生面孔,做出交接不清、略有疏懒的样子。藏书阁内的‘守卫’也可偶尔‘露出’一点破绽,比如‘不小心’弄出点轻微响动,或‘短暂’离开预设岗位片刻。”
“嗻!”
暗哨退下后,舒兰低声道:“他果然在等,也在观察。如此谨慎,说明他对武英殿内的‘千机匣’志在必得,同时也对宫中布防心存极大疑虑。我们的‘懈怠’表演,需恰到好处,不能太过,否则反惹怀疑。”
“嗯。”雍正颔首,“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看谁能沉得住气。”
时间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中,缓慢爬向午时。武英殿方向再无新的异常回报,仿佛那片刻的窥探只是错觉。但粘杆处的老手们都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松。
午时初,苏培盛小心翼翼进来请示:“皇上,已过午时,是否传膳?”
雍正摆摆手:“简单些,送到体元殿即可。”他看了一眼舒兰,“皇后也在此同用吧。”
简单却精致的四菜一汤很快摆上。帝后二人默默用着,皆有些食不知味。刚用到一半,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急促的奔跑声!
两人同时放下筷子。一名御前侍卫几乎撞开殿门冲了进来,脸色发白:“皇上!武英殿……武英殿藏书阁起火!”
起火?!雍正和舒兰霍然起身!
“怎么回事?火势如何?可有人员伤亡?是否擒获纵火者?”雍正一连串问题砸出,声音冷厉。
侍卫喘息着道:“火……火是从藏书阁二楼窗口冒出的,烟雾很大!但‘灰隼’大人传话说,火势已被预先埋伏在阁内的弟兄用沙土和特制药粉控制,未蔓延!纵火者……纵火者用了火箭从远处射入,并未露面!弟兄们正在灭火并搜查发射火箭的方位!”
远程纵火!调虎离山,还是打草惊蛇?
舒兰心中飞快盘算。木坤派人远程纵火,目的何在?若为制造混乱,趁机潜入,这火起得未免太早,且方式过于粗暴直接,容易暴露。若仅为试探或制造恐慌,这代价似乎又大了些。除非……这火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皇上,”舒兰急道,“武英殿起火,无论原因为何,必然吸引大量注意力和救火力量。木坤真正的目标,或许并非武英殿内的假匣子,而是想利用这场火,达成其他目的!比如,调走真正守卫‘千机匣’(真品)所在的玄武堂附近的兵力?或者,在宫中其他地方制造可乘之机?”
雍正脸色一变,立刻对侍卫道:“传朕旨意:武英殿救火,由‘灰隼’全权负责,明面上可大张旗鼓,但核心埋伏人员不得擅离岗位!另,立刻增派双倍人手,加强玄武堂、乾清宫、体元殿及坤宁宫火场周边的警戒,尤其是通往这几处的要道!凡有借救火之名乱窜者,立拿!”
“嗻!”
命令刚传出,殿外又一名信使飞奔而至,此次来自玄武堂方向:“皇上!玄武堂外围暗哨发现,有两名形迹可疑的御膳房帮厨,推着一辆运送泔水的秽车,试图接近玄武堂西侧巷道,被拦截盘问时神色慌张,言语支吾,现已扣押!”
秽车?接近玄武堂?是想混入,还是查探?抑或是想利用秽车的恶臭掩盖什么?
紧接着,几乎前后脚,乾清宫负责宫宴布置的管事太监连滚爬爬跑来,哭丧着脸:“皇上!乾清宫宴席上预备的、由内务府新贡的一套青玉酒具,在开箱查验时,发现其中两只酒杯的杯底……杯底内侧,刻有极细小的、与前次毒杯上相似的符文!已立刻封存,未敢使用!”
连环出手!武英殿纵火,玄武堂窥探,乾清宫宴器再做手脚!木坤(或其指挥的残余势力)在沉寂半日后,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多线、多手段地发动袭扰,意图搅乱局面,分散注意力,寻找破绽!
雍正面沉如水,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焰。他走到殿中,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传令:武英殿火势,控制即可,不必大肆张扬,免乱人心。玄武堂扣押之人,严加审讯,务必撬开其嘴!乾清宫问题酒具,彻查来源及所有经手人!宫宴酒具,全部更换为朕平日用惯的旧器,并由粘杆处专人看管!”
“再传令:申时起,全宫进入一级戒备。所有入宫参与宫宴者,无论品级,皆需在指定偏殿经过双重核验,方可放行。宫宴期间,乾清宫内外,明哨暗岗增加三倍,任何未经许可之异动,格杀勿论!”
一道道指令,如同磐石,稳稳压向因连环事件而可能泛起的波澜。帝王的镇定与铁腕,在这一刻成为稳定大局的定海神针。
舒兰看着雍正挺直如松的背影,心中那股因接二连三的变故而生的些许慌乱,渐渐平息。对手在暗处疯狂试探,手段频出,正说明其焦虑与时间的紧迫。己方虽看似被动接招,但防线未乱,核心未失。
“皇上,”她走上前,声音清晰,“木坤如此急切地多线出击,恰恰暴露其核心目标仍未达成,且时间所剩无几。他越疯狂,破绽可能越多。武英殿的火,或许就是想逼我们自乱阵脚,或调动兵力。我们偏要稳如泰山,以静制动。真正决定胜负的,恐怕还在今夜宫宴,或……在他最终对‘千机匣’的图谋上。”
雍正回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赞许,也有并肩作战的坚定。“皇后所言,正是朕意。传膳,朕与皇后,用完这顿饭。然后,”他望向乾清宫的方向,目光如利剑出鞘,“朕倒要看看,这条来自西南的毒蛇,还有多少毒牙可露!”
午膳重新摆上,帝后二人相对而坐,举箸用餐,动作从容。殿外的风声、远处的隐约喧哗,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毒蛇已吐信,网罗正收紧。雷霆一击,或许就在下一个时辰,下一个瞬息。但执网之人,已然做好了迎接一切风暴的准备。紫禁城的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隐隐,一场决定性的碰撞,正在无可避免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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