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夏怀彻底走投无路。
她本死也不愿去找肖择禹,那份深埋在记忆里的厌恶与恐惧,像针一样扎着她,可眼下,她想不出任何能找到人的办法。
当她攥着手机出现在肖择禹面前时,男人眼底的红血丝比她更重,脸色沧桑得像是熬了数不清的夜,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焦灼。
夏怀将手机递过去,声音沙哑:“我只有这个了,能不能……找到他?”
看着手机对面发的消息。
肖择禹当机立断,只要有一点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顺着手机里残存的位置痕迹,他们一路查到了边区的小乡镇。
而同行的还有江时洺。
几天前,他收到一封匿名快递,里面装着一张眼熟的卡,是顾浔野之前给他的,那个带着一千万的卡。
卡里压着一张卡片,上面字迹清隽:“希望我不在后,你能替我照顾好夏怀,充当起她表哥的角色,这张卡就留给你了。”
短短几句话,让江时洺陷入巨大的疑惑与不安。
他找到夏怀,才知道顾浔野失踪的消息,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如今跟着众人踏遍这个陌生的小镇,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定要找到他。
几人分散开来,拿着顾浔野的照片挨家挨户打听。
肖择禹的声音早已因连日焦虑而沙哑,每问一个人,眼底的焦灼就深一分。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一个旧款dV机。
他仰头看着照片里的男人,眼睛一亮,小手指着照片,咧开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小野哥哥!我认识他!”
小孩的话音刚落,几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围拢过来。
旁边一个穿着蓝布围裙的女人也应声走来,正是小孩的妈妈秦枝。
她接过照片,指尖摩挲着画面里的人,脸上渐渐漫开一层黯然。
夏怀望着她的神色,心底那股不好的预感陡然放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这个小伙子啊,在这儿住了几天。”秦枝的声音带着海风的沧桑,“是个外乡人,长得好看,我印象挺深的。”
肖择禹上前一步追问:“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吗?”
秦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一句话,只是转身朝着海港后方走去。
众人跟上她的脚步。
穿过一片枯槁的荆棘丛,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沙地,海风卷着细沙,掠过一排排简陋的石碑。
这里竟是海港边的墓地,渔民们世世代代都把逝去的亲人葬在这片能望见大海的沙地上,伴着涛声,归于祥和。
肖择禹、夏怀等人的脚步越来越沉,恐惧让他们几乎不敢再往前走。
秦枝领着众人走到沙地最高处,那里立着一块崭新的石碑,碑上的字迹还带着新鲜的刻痕,清晰地刻着“顾浔野”三个字。
可上面连个照片都没有。
“不——!”
夏怀的哭声率先冲破寂静,撕心裂肺。
她踉跄着扑到碑前,指尖抚过冰冷的石头,泪水砸在沙地上,瞬间洇湿一片。
肖择禹僵在原地,眼眶瞬间红透,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时洺也站在原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秦枝看着这一幕,轻声说道:“这小伙子看着体面,可气色太差了。他来的第二天,就四处打听,问有没有好点的墓地。”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惋惜:“一看就知道他是得了不治之症,来这儿是想找个清静地方,不想让家里人跟着难过吧。”
海风呜咽,卷起细沙打在石碑上,像是无声的哀鸣。
夏怀趴在碑前,哭声断断续续,一遍遍喊着“顾浔野”,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小孩忽然拽住秦枝的衣角,仰着毛茸茸的脑袋追问:“妈妈,小野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秦枝指尖轻轻揉过他柔软的发顶,眼底漾着温软的笑意:“小野哥哥不是早就留在你的dV里了吗?想他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小孩眼眶微微泛红:“可……可dV里的小野哥哥碰不到呀。”
他攥着衣角轻轻晃了晃,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我还想让他给我做饼干吃。”
顾浔野刚搬来这里的那天。
他躺在屋里的椅子上,毛毯盖着微凉的膝盖,闭着眼听着外面海浪的拍打声。
窗台下传来极轻的响动,是个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举着dV机偷偷对着他拍。
顾浔野早就察觉了,却没睁眼,只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清润:“我家窗口,怎么蹲了只偷偷摸摸的小猫。”
小孩吓得一怔,举着dV机的手僵在半空。
他愣愣地望着椅子上的人,视线落在顾浔野苍白的脸颊上,屋里昏黄的灯光勾勒出精致的眉骨与挺直的鼻梁。
明明他看着那样虚弱,连呼吸都透着几分轻浅,可那双眼睫垂落的模样,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像电视里走出来的人。
窗外的光影里,立着个小小的身影。
正是小罗罗。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台老式dV机,机身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边缘磨得发亮,一看就是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的旧物。
机器虽还能勉强运作,画质早已模糊斑驳,满是噪点,可当镜头对准门内的人时,画面里的顾浔野却像被时光镀了层柔光,清隽的眉眼、沉静的姿态,竟让这台破旧的dV机都仿佛沾了光,显得鲜活起来。
偷拍被抓包的小罗罗攥着dV机的带子,站在顾浔野的门口:“哥、哥哥,我……我可以进来吗?”
他其实早就趴在窗口上张望过了。
这个男人的房子太特别了,和小镇上随处可见的老旧陈设截然不同。
镇上的商铺摆着淘自海边的海螺、磨旧的竹篮,连墙角的板凳都带着岁月的包浆,而这里面,却是一整屋的现代格调。
线条利落的家具、闪着冷光的金属摆件、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精巧仪器,每一样都透着“高级”的气息,勾得他心里的好奇虫直打转。
屋内,顾浔野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抬手掀开盖在膝上的毛毯,动作间带着几分久病的滞涩,坐起身时,目光落在门口怯生生的小孩身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他现在打心底里厌烦小孩,大抵是被那两个长不大的“白眼狼”折腾怕了。
至今想来仍让他心头发闷。
可看着那小孩攥着dV机、快要把衣角揉皱的模样,他终究还是松了眉。
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又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两人一样。
“进来吧。”他的声音淡淡的。
小罗罗眼睛一亮,立刻抱着dV机迈进门,脚步放得极轻。
顾浔野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机器上,挑眉问道:“你在拍什么?”
“拍、拍哥哥呀!”小罗罗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真诚,“哥哥长得好看!这dV机是妈妈给我的,我想拍些好看的东西,看到哥哥就移不开镜头啦。”
小孩哪里懂得什么审美,只觉得眼前的人温和又干净,让他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想把这份“好看”永远留在镜头里。
老式dV机的磁带转着沙沙声,四段模糊的影像和一张照片,藏着顾浔野最温馨的时光。
第一段只有短短十分钟,是两人的初遇。
镜头晃悠悠对着顾浔野的房门,直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画质虽满是噪点,却依旧能看清他垂眸时柔和的轮廓,像被时光揉软的光斑。
第二段视频里,烟火气漫了满屏。
桌上摆着一盘小巧的饼干,奶香味仿佛要溢出镜头,那是小罗罗从未见过的精致模样,是小镇杂货铺里买不到的甜。
而镜头角落,顾浔野正双手撑着厨房台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小罗罗慌忙放下dV,机器还在运转,他小跑到他身边,仰着小脸问:“小野哥哥,你怎么了?”
男人只侧过头,扯出一抹浅浅的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没事,就是有点累。”
第三段视频顾浔野独自坐在屋外的木椅上,他裹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领口拉得很高,却依旧挡不住脖颈的单薄。
他瘦得愈发明显,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通红。
小罗罗举着dV跑过来,清脆的声音撞碎了寂静:“小野哥哥,看镜头!”
他向来排斥被拍摄,此刻却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镜头上。
小罗罗凑近了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惊叹:“小野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呀!”
他笑了笑,望向不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声音轻得被风吹散:“有大海漂亮吗?”
“比大海还漂亮!”小罗罗毫不犹豫地喊,“更像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
顾浔野垂下眼,指尖摩挲着羽绒服的拉链,他知道小孩的话最纯粹,可他从自己眼里,只看到了化不开的疲惫。
画面一转是最后一段视频。
沙滩上,顾浔野一个人往前走,背影单薄得像要被风吹走。
小罗罗快步追上去,镜头也跟着摇晃,小孩手里攥着一条红色围巾,毛茸茸的边缘看着就暖融融的:“小野哥哥,这是妈妈给你缝的!”
镜头里,顾浔野先是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大抵是觉得红色太过扎眼,但看着小孩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伸手接过,笨拙地围在脖颈上。
红色的围巾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却奇异地添了几分生气。
小罗罗顺势牵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忍不住惊呼:“小野哥哥,你的手好冰啊!”
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的手,只淡淡的说到:“嗯,可能是天气太冷了。”
风雪漫过海岸线的黄昏,顾浔野的身影嵌在铅灰色的天幕下。
他穿着件黑色长大衣,衣摆被海风卷得猎猎作响,脖颈间那条红色围巾格外扎眼,在漫天风雪里飘成一抹跳动的暖色。
小罗罗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老式dV机,镜头牢牢追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不懂什么是孤独,只觉得那道身影单薄得像要被风雪吞噬,突然鼻尖酸酸的。
顾浔野似是察觉到身后的注视,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时,风雪恰好掠过他的发梢,睫毛上沾了细碎的雪粒,却没遮住眼底的温软。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对着小罗罗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挚的笑,声音穿过风雪传来,清润又温和:“小屁孩,别拍了,你该回家了。”
dV机的镜头里,男人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笑容在风雪中晕开暖意,红色围巾还在肩头轻轻翻飞。
就在这一秒,小罗罗按下停止键。
画面永远定格在他回头伸手的瞬间,风雪静止,暖意永存,那个带着雪粒的笑容,从此被锁进了老旧的磁带里,成了再也无法复刻的温柔。
老式dV机的沙沙声戛然而止,周围寂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秦枝指尖摸着手上的dV,看着画面里顾浔野带笑的眉眼,声音带着哽咽,缓缓打破沉默:“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那片海滩上了……人早就不行了。”
“我们这小镇偏,连家像样的医院都没有。赶来的医生检查完,只说……是心脏病突发,送来太晚了。”
那时小罗罗还在学校里上课,对海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秦枝实在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他,只能蹲下身,用最温柔的语气撒谎:“罗罗乖,小野哥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去很久很久,他会回来看你的。”
五岁的小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那句“会回来看你”悄悄记在心里,竟真的信了好些年。
夏怀的指尖抵在dV冰冷的屏幕上,目光死死锁着画面里那个回头伸手的身影,风雪中,男人的笑容温得像化不开的糖,连睫毛上的雪粒都染着暖意。
顾浔野从来都把最柔软的一面、最真挚的温柔,毫无保留地留给了他在意的人。
夏怀爱顾浔野。
可爱一旦沾染上悲伤的底色,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倒计时的齿轮就已经悄然转动,一步步走向无法逆转的结局。
肖择禹的目光看着石碑,冰冷的石材刻着顾浔野的名字。
这个向来高傲到目空一切、连低头都觉得掉价的男人,眼角竟不受控制地滑下一滴泪。
那些讳莫如深的沉默、无声的接受,原来都源于一个早已写好的结局。
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根本没打算接受那颗能救命的心脏,也从没想要留在这个世界。
是因为没有值得他牵挂的羁绊,所以才这样潦草离场吗。
他明明可以救他的。
肖择禹无力地滑坐在石碑旁,背脊抵着冰冷的石面,第一次露出了溃不成军的模样。
——
清晨,门铃声打破了肖择禹住处的死寂。
而这住处是顾浔野之前的住处,是他之前为顾浔野找的房子,他搬进来了。
他浑浑噩噩地起身,眼底还凝着未散的阴霾,开门时,只看到门口放着一个小小的纸箱,上面的收件人是他的名字。
指尖触到纸箱的瞬间,他莫名攥紧了拳头,拆开的动作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当那块熟悉的怀表露出时,肖择禹的呼吸骤然停滞。
是那块被顾浔野赢走的表,此刻竟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表身被细细改装过,边缘磨去了棱角,多了一圈温润的包边,旁边还系着一根深棕色细绳,串着一张小巧的贺卡。
贺卡上的字迹清隽利落,落在米白色卡纸上:“谢谢你的真诚和勇敢,也谢谢你的帮助。接下来,可能就要麻烦你了。这块表,还给你,也当是送你的礼物。”
“谢谢你,肖择禹”
肖择禹猛地收紧,怀表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说不清的钝痛,原来顾浔野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从换心到现在寄来这份所谓的礼物,他从来就没打算活下来。
那颗能救命的心脏,他自始至终都没放在眼里。
而凭顾浔野的通透与敏锐,恐怕早就猜到了那颗心脏的来历是叶邵尘的吧。
肖择禹死死攥着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被他的掌心焐得发烫。
这个向来以沉稳冷静自居、此刻再也绷不住所有伪装,蹲坐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
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越来越响,带着撕心裂肺的疼。
他肖择禹这辈子没爱过谁,第一次动心动情,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落幕。
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恋,终究画上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句号,而他,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
雪花簌簌落在海面,将蔚蓝晕成一片朦胧的白。
夏怀站在滩涂上,衣角被海风卷得猎猎作响,脚下的沙粒沾着冰雪。
她留在了这个乡镇,没回那个所谓的“家”。
夏家于她,只是个陌生的称谓,十几年的隔阂像一道无形的墙,任她曾怎样奢望亲情,都跨不过去。
她骗夏家父母要去远方工作,实则辞掉了记者的工作,来到了这里,也像被宿命困住。
她想陪着顾浔野,所以她愿意留下来。
江时洺静静站在她身侧,掌心攥着一张银行卡:“这张卡是他留给我的,你要是想在这边生活,用得上。我……也可以来这边陪你。”
夏怀转头看他,眼底映着漫天风雪,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江时洺望向那片飘雪的大海,目光悠远:“他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让我照顾你。”
他早该猜到的,顾浔野的托付,或许从始至终,都是为了让自己替他守护夏怀。
夏怀垂下眼,雪花落在她冻得通红的脸颊上。
她轻轻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谢谢你,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说完,她转身独自走向海滩深处。
江时洺站在原地望着她,忽然懂了顾浔野的顾虑,为什么执意将这份重任托付给自己。
夏怀眼底的空茫,比以前更甚,那是一种连风雪都无法掩盖的孤寂。
她没再多说,只是默默跟了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夏怀身后。
茫茫大海上,雪花一片片坠入水中,无声无息。
江时洺将心底那份心意深埋,他清楚自己与顾浔野之间的差距,身份、境遇。
但他不遗憾,至少生命里曾出现过那样一个人,让他体会过这般诚挚的心动。
——
客厅里的水晶灯泛着冷光,肖择禹坐在主位上,黑色西装衬得他面色愈发沉郁。
他早已整理好满身的狼狈,眼底的红血丝被强行压下,只剩一片冰冷。
他知道,接下来还有无数事要处理。
是他亲自把这则死讯带到了温家,带到了温祈安面前。
“不可能!”温书瑶的声音瞬间破音,她猛地站起身。
“你在胡说什么?小野只是失踪了,他怎么会……”话未说完,泪水就汹涌而出,崩溃的哭嚎声瞬间填满了整个客厅,撕心裂肺。
温祈安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在下一秒被极致的愤怒与恐慌点燃。
他疯了似的冲上去,一把揪住肖择禹的衣领,嘶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是不是你?!肖择禹,你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眼眶通红,泪水混着怒火滚落:“你骗我!你也喜欢他,所以就把他藏起来独占了,只有你有这个手段!”
他猛地摇晃着肖择禹的身体,声音里满是崩溃的质问,“你告诉我他死了?怎么可能?!他又在骗我,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演戏给我看!他就是想逃离我,以为这样我就会信了吗?!”
面对温祈安失控的暴躁,肖择禹没有半分动容。
他抬手,稳稳扯开对方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反扣住温祈安的手腕,力道沉得让他挣脱不得,声音冷硬,却带着掷地有声的郑重:“温祈安,你哥哥有心脏病,你是知道的吧?”
这件事温家都知道,温祈安自然也清楚。
可肖择禹接下来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你见过他发病吗?”
温祈安僵在原地,手指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脑海里翻来覆去,竟全是顾浔野温和的模样,他从未见过顾浔野痛苦,从未见过他露出半分脆弱。
“你关心过他的身体吗?”肖择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与悲恸,“你有问过他夜里睡得好不好吗?他的心脏病严重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睡觉都无法安稳。”
温祈安的眼眶瞬间红透,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他什么都不知道,原来顾浔野那些不经意的蹙眉,脸色苍白,全是藏不住的疼痛。
他从未察觉,从未过问。
“在这么多人里,我最羡慕的就是你。”肖择禹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悲凉,“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接近他、依赖他,理所当然地拥有他的温柔、他的包容,甚至他的退让。他把所有的疼痛都藏在身后,连发病都要避开你,可你呢?”
他猛地甩开温祈安的手,字字诛心:“你有尊重过他吗?有问过他真正想要什么吗?他只是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一份不被打扰的平静,他忍让你的行为只是他把你当成家人,他不想看着你伤害自己,可这些却被你一次次的任性和偏执毁得一干二净!你明白吗?!”
一旁的温书瑶早已哭得泣不成声,身体摇摇欲坠。
温祈安此刻只剩下慌乱与悔恨。
他抓住肖择禹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他在哪?带我去见他,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死了,你见不到他了。”
温祈安彻底陷入绝望,他踉跄着再次抓住肖择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告诉我,他在哪……他的墓地在哪?”
肖择禹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缓缓拨开温祈安的手,一字一句道:“温祈安,我不会告诉你他葬在哪里。你就当……我把他藏起来了吧。”
肖择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温祈安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指尖划过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按下通话键。
直到这时,铺天盖地的悔恨才彻底将他淹没。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不该冲动地表白,不该凭着执念逼迫顾浔野,不该让那份扭曲的喜欢毁掉一切。
“我错了……”他抱着手机,泪水砸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个再也拨不通的号码,“我再也不喜欢你了,哥,你回来好不好……”
往后的日子里,温祈安成了肖择禹住处的常客。
他一次次卑微地恳求、追问,可肖择禹始终冷硬如铁,从未松口。
他就是要让温祈安永远找不到顾浔野的墓地,让这份悔恨像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温祈安却没有放弃。
他像个偏执的疯子,执着地寻找着那个早已长眠的人。
可每一次,都以失望告终。
更难熬的是夜晚。
每当夜幕降临,噩梦就会如期而至。
梦里,顾浔野还是记忆中温和的模样,轻轻抱着他,声音里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哀伤:“祈安,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毁掉这个家?”
最后,顾浔野的身影会渐渐变得透明:“我是想留下来的。可你,打破了一切。”
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温祈安都浑身冷汗,心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窗外的月光清冷,照亮了他满脸的泪水,往后的日子,绝望像潮水般将温祈安彻底淹没,他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竟生出了和顾浔野一起去的念头。
卧室里,他蹲在地板上,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把冰冷的水果刀,刀刃泛着寒光,映出他空洞的眼神。
温书瑶疯了似的冲进来,从身后死死抱住他,双手紧紧扣住他握刀的手腕。
“祈安!不要这样!”温书瑶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泪水浸湿了温祈安的后颈,滚烫而酸涩,“妈妈就剩你一个了!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哥哥已经没了,你要是再出事,妈妈也活不成了,妈妈会跟着你一起走的!”
脖颈间的湿润触感,让温祈安混沌的思绪清晰起来。
他想起与顾浔野最后的那次聊天,电话里,顾浔野的声音温和而郑重:“祈安,别忘了多关心关心温女士。”
原来那是哥哥最后的嘱托。
温祈安浑身一震,握着刀的手无力地松开,刀具“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转过身,紧紧回抱住温书瑶,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将头埋在母亲的肩头,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
卧室里,母子俩相拥而泣,泪水交织在一起,盛满了无尽的悔恨与伤痛。
温祈安彻底放弃了寻死的念头,他答应过哥哥,要照顾好妈妈,守护好这个家。
从今往后,这个家,只能靠他撑起来了。
叶邵尘硬生生接过了顾浔野留下的公司。
那些错综复杂的股权架构、晦涩难懂的商业条款,他从前一窍不通,却凭着一股执拗的决心,日夜埋首钻研,指尖翻烂了厚厚的资料,眼底熬出了红血丝也不肯停歇。
就在这连轴转的忙碌里,他意外撞破了顾浔野藏得极深的秘密。
关于“Y先生”的秘密。
他坐在顾浔野曾经的办公椅上,指尖无意间点开了加密文件夹,密密麻麻的邮件瞬间铺满屏幕,发件人一栏清一色标注着全国各地慈善机构、福利院的名称。
邮件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朴实的感谢与受助者的近况,字里行间全是被温柔托举的暖意。
叶邵尘盯着那些文字,喉咙突然哽得发疼,他缓缓将头埋进臂弯,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原来顾浔野,从来都不是只活在众人仰望里的商业传奇,还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最沉默的方式,给了无数人活下去的希望。
这样的人让他怎么不去喜欢。
顾浔野不在了,但“Y先生”的使命从未中断。
每个约定的日子,他都会坐在顾浔野的办公室上,按下转账按钮,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温柔的人更近一点。
在他心里,顾浔野从未离开,始终用那些不为人知的善意,温暖着他,也温暖着整个世界。
那之后,温书瑶平静地发布退圈声明,关掉了所有社交账号,将那些光鲜亮丽的过往彻底尘封。
她知道自己必须振作,不仅是为了还在悔恨中沉沦的温祈安,更是为了告慰顾浔野的在天之灵。
她忍不住反复反思,如果当初没有执意把那个无依无靠的孩子领回家,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纠葛?
可转念一想,若没有那场相遇,他们又怎能成为彼此牵挂的一家人。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可顾浔野走后,却总在温祁安身上看到顾浔野温和的影子。
那份亏欠感便愈发浓烈,她对不起顾浔野,对不起那个始终把温家当亲人、却被命运辜负的孩子。
时光一年年流转,奇怪的是,往后每一年的特定日子,温家总会收到一份准时送达的礼物,还有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
顾浔野他或许早就预料到了往后的岁月,所以提前备下了这些温暖,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
他永远在,自己永远是温家的一份子。
那些礼物,是他留给温家最后的温柔,也是他对“家人”二字最真挚的注解。
——
而叶邵尘也得到了顾浔野的死讯,他也不知道顾浔野葬在何处,和温祈安一样,他固执地认为是肖择禹把人藏了起来。
当肖择禹面无表情地告诉他“顾浔野死了,心脏病突发”时,叶邵尘瞬间红了眼,情绪像炸开的火药般失控:“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
他攥着肖择禹的衣袖,声音带着崩溃的嘶吼,“不是说好了吗?你说过我可以救他的!我已经同意了,我是心甘情愿的!”
肖择禹的眼神冰冷,话语没有半分波澜:“已经晚了。”
叶邵尘哪里肯信。
叶邵尘和温祈安分明是同一类人,都带着偏执的执念,不愿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结局。
叶邵尘一遍遍追问、辩解,试图推翻这个残酷的事实,可肖择禹只是像完成任务般,机械地重复着“他确实死了”。
关于顾浔野的墓地,肖择禹自始至终未曾向叶邵尘透露半个字。
他知道顾浔野不想让叶邵尘死,而叶邵尘的心甘情愿只是一厢情愿。
他独自扛下了所有真相,也独自做了这个决定。
他不想让更多人去打扰他。
这是他们欠顾浔野的,也是肖择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
一年后。
春风漫过海岸线时,带着咸湿的暖意,将冬日的凛冽彻底消融。
沙地上的灌木丛抽芽吐绿,鲜润的绿意顺着礁石蔓延,连空气里都浮着草木与海水交织的清浅气息。
两块身影静立在石碑前。
石碑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碑身光洁,从前空落落的位置,如今嵌着一张清晰的照片。
男人围着一条炽烈的红围巾,眉眼弯起,笑意温柔得能溺进春风里,手掌伸出,仿佛下一秒就要触碰身前的人。
夏怀将采来的野花轻轻放在碑前,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身旁的肖择禹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目光却柔得不像话,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石碑上照片里的人,眼底翻涌的情绪,是藏不住的深情。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海风轻轻拂过发梢。
夏怀早已猜到,肖择禹也深爱着顾浔野。
作为这本小说里意识觉醒的女主,她起初着实难以置信,像肖择禹这样的人,心底竟也藏着这样滚烫的爱意。
可转念一想,那是顾浔野啊。
那样温柔、那样耀眼,那样值得全世界偏爱的人,有人为他沉沦,本就是理所当然。
而夏怀身为这个世界的女主,自己选定了自己的男主,女主爱谁,谁就是男主。
而顾浔野是她心底认定的、唯一的男主。
两人放下了带的东西,便默契地转身离开。
暖融融的海风追着他们的脚步。
回头望去,墓碑上照片里男人的笑容,在春日的天光里,依旧明亮得晃眼,仿佛从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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