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的空气浑浊得像发酵了三天的泔水。
这艘“海神号”就像一只巨大的、患了肺气肿的铁兽,每一次随着波浪起伏,龙骨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拉着所有人陪葬。
正午十二点,餐厅。
与其说是餐厅,不如说是机舱旁焊的一个铁笼子。
头顶那盏防爆灯电压不稳,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惨白,活像一群刚从水底捞上来的水鬼。
桌上摆着三个不锈钢盆:炖得稀烂的白菜、浮着厚重红油的肥肉片子,还有一盆堆得像坟包一样的陈米饭。
“吃啊,陈老板。”
老张嘴里叼着根牙签,一只脚踩在长凳上,笑得一脸褶子。
“这可是咱们船上的最高规格,专门招待贵客的‘杀猪菜’。怎么,嫌脏?还是怕吃了拉肚子?”
周围几个光着膀子、满身带鱼皮皮虾纹身的船员发出一阵哄笑。
眼神赤裸裸的戏谑。他们就像一群围猎的鬣狗,等着看这个细皮嫩肉的富二代露怯、干呕,然后哭着喊着要找妈妈。
陈默没说话。
他只是盯着那盆肥肉。
在他的视线里,那盆肉正在发生诡异的扭曲。
红油变成了漆黑黏稠的机油,肥肉变成了发霉的长条硬面包——那是U-977号潜艇在水下潜航第60天时的口粮。
【同步率:23%】
【生理状态:极度饥饿(濒死感)】
陈默拿起那个看起来八百年没消过毒的铁勺,舀了满满一勺肥肉和红油,盖在米饭上。
然后,开干。
没有犹豫,没有嫌弃,甚至没有咀嚼。
他就像一台莫得感情的生物质能转化机,把碳水和脂肪暴力填入胃袋。大口吞咽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哄笑声戛然而止。
老张嘴里的牙签“吧嗒”掉在桌上。
他带过不少来“体验生活”的公子哥,哪个闻到这股味儿不是当场戴痛苦面具?
这小子……吃得比那是饿了三天的劳改犯还凶残。
“慢点吃。”
老张眯起眼,阴阳怪气地找补,“这肉没去淋巴,吃多了上火。以前有个新来的,贪嘴吃多了,晚上下潜的时候吐在呼吸器里,你猜怎么着?”
他凑近陈默,压低声音做个鬼脸:“呕吐物堵死了呼吸阀,活活把自己憋死的。捞上来的时候,那脸紫黑紫黑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吧唧。”
陈默咽下最后一口饭,勺子磕在空碗底,清脆得像一声枪响。
他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直直看向老张。
“在水下三十米,呕吐物确实会堵塞二级头。”
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刀一样穿透了嘈杂的引擎声,“但在水下九十米,如果发生这种事,你根本没机会把自己憋死。”
“什么?”老张一愣,思路断了。
“在这个深度,高压氮气会麻痹神经,让你的呕吐反射迟钝。”
陈默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语气像是在念尸检报告。
“你会无意识地把呕吐物吸进肺里,引起吸入性肺炎和喉痉挛。你会像一条离水的鱼,在深海里干性溺水。”
他站起身,理了理卫衣下摆,淡淡道:“还有,那不是淋巴,是猪颈肉,口感不错。谢了。”
说完,他端起那个光盘行动极其彻底的餐盘,走到回收桶前,熟练地分类、倒渣、入槽。
动作行云流水,标准得像是在这破船上生活了十年的老水手。
餐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一个浑身油污的胖子咽了口唾沫,小声逼逼:“这特么……真是个学生?我看像个法医。”
老张盯着陈默的背影,脸色难看。
这小子身上那股子阴冷劲儿,比这海上的夜风还邪乎。
……
“滴——!!!”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紧接着是刺鼻的焦糊味。船身猛地一震,那盏本就接触不良的防爆灯彻底歇菜,应急红灯亮起,把狭窄的走廊映得像是一条充血的肠道。
“操!怎么回事?!”老张把饭盆一摔,拔腿就冲。
陈默脚步一顿。
耳朵微动。
在刺耳的警报声下,他捕捉到了一个更细微、更致命的声音。
“嘶——嘶——”
那是高压气体从金属缝隙里强行挤出来的尖啸。
这是肺在漏气。
陈默转身,逆着慌乱的人流,走向机舱。
机舱底层,热浪滚滚,噪音震耳欲聋。
那个胖子轮机长拿着把扳手,满头大汗地对着一台巨大的绿色机器咆哮:“关掉!快把副机停了!空压机过热了!!”
那是潜水作业的心脏——高压空气压缩机。
如果它炸了,潜水员在水下就是一具飘浮的尸体。
此刻,这台老旧的机器正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剧烈抖动,安全阀的排气口喷出一股股白烟。
压力表上的指针已经在红区疯狂鬼畜,随时可能炸膛。
“怎么回事?!”老张冲进来,被热浪逼得倒退一步。
“阀门卡死了!”胖子轮机长吼得破音,脸上的肉都在抖,“上次维修没换垫圈,高温把安全阀焊死了!泄不掉压!再不停机,储气罐就要炸了!”
“那就停机啊!”
“控制电路烧了!停不下来!”
恐慌在蔓延。
高压储气罐一旦爆炸,在这个封闭的铁罐头里,威力不亚于一颗手雷。
所有人都在后退,老张已经抓住了舱门的扶手,准备随时提桶跑路。
这艘破船,果然是来索命的。
就在这生死关头,一道黑影走了过去。
陈默。
他走得很稳,甚至没看一眼那随时会爆炸的压力表。
在他的眼里,这台发疯的国产空压机,逐渐和记忆中U-977号那一台该死的柴油机重叠。
1944年,大西洋,深水炸弹在头顶爆炸,进气阀卡死。
当时,那个叫汉斯的轮机长是怎么做的?
【加载技能:机械亲和(初级)】
【载入记忆碎片:汉斯的铁锤】
陈默走到机器旁。
热浪扑面,撩起他的刘海。
他没去碰那个滚烫的阀门,也没去抢胖子手里的扳手。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黄铜金属筒。
那是装航海日志的筒子,实心黄铜,重两斤。
“让开。”
陈默一把推开吓傻了的胖子。
他眯起眼睛,右手握着铜筒,并没有立刻砸下去。
他在听。
听机器的震动频率。
“嗡……嗡……嗡——”
就是现在!
在震动达到波峰的瞬间,陈默的手腕猛地发力,一记暴扣!
“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铜筒并没有砸在阀门上,而是精准地砸在了安全阀下方三寸的一根回油管上。
这里是共振点。
“噗——!!!”
一声巨响。
原本焊死的安全阀,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猛地弹开。
积蓄已久的高压气体裹挟着白色蒸汽狂喷而出,在机舱里形成了一道白色的风暴。
压力表的指针瞬间回落。
那台发疯的机器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哀鸣了两声,震动平息。
警报声停了。
只有余气还在“嘶嘶”作响,像野兽临死前的喘息。
陈默站在白雾里,手里掂着那个微微发烫的铜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过头,看着那群像鹌鹑一样缩在门口的船员。
“我说过。”
陈默的声音很淡,“安全阀锈死了,要紧一紧。但我没说用扳手。”
这是物理学。
也是战场上被逼出来的野路子——物理说服。
胖子轮机长张大了嘴巴,下巴差点砸脚面上,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干了二十年机修,从没见过这种野路子。不用拆卸,不用断电,一锤子下去,这就是所谓的……魔法?
老张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白雾中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陈默身上穿着的不是卫衣,而是一件沾满油污的、笔挺的深灰色军装。
那种冷漠、精准、视死如归的气质,绝不是一个大学生该有的。
“修好了。”
陈默把铜筒塞回口袋,路过老张身边时,脚步都没停。
“换个垫圈。下次再炸,我可能会忍不住先把你扔进储气罐里。”
……
夜深了。
海神号驶出江口,进入了茫茫东海。
水色从浑浊的黄,变成了令人心悸的深蓝,最后变成了黑。
那种黑,像浓墨,像深渊睁开的眼。
甲板上风很大。
陈默裹着冲锋衣,靠在栏杆上,手里握着那个沛纳海古董表。
【倒计时:32小时】
越靠近那个坐标,他脑子里的噪音就越大。
不仅仅是那句“Es ist erwacht”(它醒了),还有声呐的滴答声,鱼雷管注水的水流声,甚至还有……
钢琴声。
是的,钢琴声。
在他脑海深处,在那艘幽灵般的U-977号里,有人在弹琴。弹的是贝多芬的《月光》,但节奏全乱了,那是绝望的乱弹,是手指被压断后的疯狂敲击。
“老板,来根烟?”
身后传来脚步声。
老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手里捏着两根皱巴巴的红塔山。这次,他的态度变了。没有戏谑,多了一丝敬畏,甚至……恐惧。
白天机舱那一锤子,确实把这帮老油条给敲醒了。
陈默接过烟,没点,夹在指尖。
“还有多久进公海?”
“明天一早。”老张自己点上火,深吸一口,火光照亮了他满是风霜的脸,“过了前面那个浮标,就没信号了。陈老板,那地方……真的只有沉船?”
“你以为有什么?”
“不知道。”老张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有点抖,“以前跑船的时候听老人说过,那片海域不干净。雷达经常扫到东西,但开过去什么都没有。而且……”
老张指了指脚下黑沉沉的海水。
“那边的鱼,都不咬钩。就像底下有什么大家伙,把鱼都吓跑了。”
陈默低头。
借着船尾的微光,他看到海浪翻滚。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浪花深处,似乎有一团巨大的阴影掠过。不是鲸鱼,那形状太长,太直,像是一根巨大的……指针。
“没事。”
陈默把没点的烟别在耳后,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如果真有什么大家伙,那它应该也饿了八十年了。”
陈默转身走向船舱,留给老张一个背影。
“别怕。死人不需要呼吸,它们只需要……有人去听听它们的故事。”
回到狭窄的船舱。
陈默躺在床上,那块潜水表放在枕边。
“滴答。”
“滴答。”
秒针的声音和心跳重叠。
困意袭来。
但这绝不是正常的睡眠。
就在陈默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狭窄的船舱消失了。
冰冷的海水漫过口鼻。
他猛地睁眼。
他不在床上。
他站在一艘狭长的、幽闭的潜艇走廊里。头顶的红灯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氯气和鲜血的味道。
而在走廊的尽头,那扇紧闭的鱼雷舱门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旧式潜水服,手里拿着扳手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正在疯狂地砸着舱门。
“咚!咚!咚!”
那人缓缓转过头。
头盔的玻璃窗后面,是一张陈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那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老去的、干枯的、死在汉堡疗养院的……汉斯。
那个“汉斯”对着陈默,咧开嘴,露出一口掉光的牙床,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被诅咒的台词:
“大副,别开门。”
“门后面……不是海。”
“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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