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笼罩着这座湘南重镇。细雨无声的落下,将青石板路淋得油黑发亮,反射着街边灯笼的昏黄光晕。
城里一片寂静。自从汉国大军南下,尤其是长沙谭氏被拔除后,这座城便实行了宵禁。除了巡逻汉军士卒走过积水发出的脚步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李氏宗祠,密室之内。
家主李承宗再没了三日前的从容,他在这间点满牛油巨烛的阴冷密室里,烦躁的来回踱步。他保养得宜的脸上,眉心紧锁,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堂下,坐着十几个李氏与其他大族的族长、长老。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有人端起茶杯,却因心神不宁将茶水洒出,更添了几分烦乱。
“王五的人,还没到吗?”终于,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三叔公,别急。”李承宗停下脚步,强行镇定下来,“约定的时间是子时动手。飞虎寨离城三十里,这点雨雾天气,只会是他们很好的掩护。那姓欧阳的小子太狂了,府衙护卫撤了大半,只留一百骑护卫。他料定我们不敢在城里动手,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嘴上这么说,可不断捻动扳指的拇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赢了,除掉欧阳询这个大患,他们就能夺回城防,把罪责推到“酷吏激起民变”上,向建康的汉王请功。输了,就是满盘皆输,族灭人亡。
就在他们焦灼等待时,城北,被欧阳询用作临时行辕的衡州府衙,却是另一番景象。
书房内,灯火通明。
新任巡按御史欧阳询,正对着一卷从长沙送来的《新均田法·湖南施行细则》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一手持卷,一手执笔,不时在纸上写下心得批注,十分专注。
他的下首,铁塔般的壮汉——忠武营都尉王霸,毫无形象的将一条大长腿架在案几上,正用一柄锋利的匕首,慢条斯理的削着苹果。他削得很稳,长长的果皮盘旋而下,竟没有断裂。
“我说,欧阳大人。”王霸终于削完了苹果,他将匕首在指尖转了个花,张嘴“咔嚓”一声,狠狠咬了一大口。
“那帮老家伙请的强盗,就快到了吧?”他含糊不清的问道,“真让弟兄们在城外淋雨干等?不把他们放进来杀个痛快?”
“不。”欧阳询头也没抬,声音平静,“猫抓老鼠,一爪子就拍死了,还有什么乐趣?况且,让他们在城里动手,弄脏了府衙的地,明早让民夫冲洗,又是一笔开销。”
王霸嚼着苹果的动作停住了,他有些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这家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欧阳询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终于放下书卷,端起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王都尉,杀人是你的差事,也是你的本事。但杀人,要分怎么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神却是一片冰冷,“在城里杀了他们,百姓只能听到些喊杀声,看到一些血。他们会害怕,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若让他们在城外,在我汉军布下的网里,像猪羊一样被宰杀、被生擒。然后,再拖着他们的尸体和俘虏,去敲开李家的大门……”
“我要让这衡阳城的所有人,都亲眼看看,背叛大汉,与王法为敌,是个什么下场。我要让他们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王霸愣住了。他看着欧阳询那双在烛火下格外明亮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个文弱书生的可怕之处,或许在那柄节杖,而不是自己手里的刀。
子时,城东,官道。
三千名头裹黑巾的山匪,借着夜色与雨雾的掩护,悄无声息的向着衡阳城逼近。
为首的,是飞虎寨大当家王五。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有一道刀疤,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弟兄们,都给我精神点!”他压低声音,对着身后的匪徒嘶吼,“李家主说了,那姓欧阳的身边,只有不到百人护卫!城里守军早被我们买通,不会插手!今夜,只要冲进府衙,砍下那小子的脑袋,衡州的武库、粮仓,就都是我们的了!金银珠宝,漂亮女人,任你们挑!”
“噢!”
匪徒们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吼。在他们看来,此行不是攻城,而是一场唾手可得的劫掠。
很快,衡阳城的轮廓就在眼前。王五对着身后打了个手势,三千人的队伍迅速散开,准备从东面攻击那座灯火稀疏的府衙。
然而,就在他们的前锋刚踏上城外开阔地时——
“嗖——!”
一声尖啸,自他们头顶的夜空中响起!
一朵血红的焰火,在半空中猛然炸开!
“不好!有埋伏!”王五心里一沉,多年的经验让他瞬间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可是,他的提醒已经太迟了。
“咚——咚——咚——!”
大地开始剧烈的颤抖。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了千军万马奔腾的脚步声。在他们左右的密林里,在他们身后的丘陵上,无数火把同时被点燃!火光瞬间连成一片,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将他们这三千人死死锁在了开阔地中央。
紧接着,是箭。
铺天盖地的箭雨!
不是羽箭的“咻咻”声,而是重弩特有的,撕裂空气的尖啸!
“噗!噗!噗!”
重箭射入血肉的闷响不断传来。冲在最前排的数百名匪徒,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能轻易洞穿轻甲的弩箭钉死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泥泞的土地。
“盾牌!举盾!快!”王五目眦欲裂,嘶声咆哮。
然而,这些乌合之众哪有什么像样的盾牌?他们手里的木板,在汉国忠武营特制的破甲重弩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弩箭轻易便将其洞穿。
三轮齐射过后,王五带来的三千人马,已倒下了近三分之一。
恐惧迅速在剩下的匪徒中蔓延开来。
“有埋伏!快跑啊!”
“中计了!是汉军的主力!”
还没等王霸的骑兵冲锋,匪徒的阵型便已彻底崩溃。他们扔掉兵器,哭喊着,四处乱撞,向着来时的路亡命奔逃。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一堵钢铁构筑的墙。
“杀——!”
王霸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夜空。他亲率三百名重甲骑兵,自丘陵之上俯冲而下,狠狠凿入了那群早已吓破了胆的溃兵之中!
这是一场屠杀。
重骑兵的冲锋,是这个时代的陆战王者。他们手中的马槊轻易便能将两三名匪徒串在一起,腰间的横刀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蓬血雾。忠武营的将士们沉默的收割着生命,反复切割、穿刺着眼前这些失去抵抗意志的人。
王五试图组织抵抗,但当他看到王霸那魁梧的身影,提着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向他冲来时,所有的勇气都被那双漠然的眼神碾碎了。
“噗通”一声,他扔掉手中的九环大刀,翻身下马,跪倒在泥水之中。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是……是衡州李家!是李承宗指使我们来的!”
半个时辰后,屠杀结束了。
遍地的尸骸与呻吟的伤者之间,王霸抹了一把溅在铁面上的血污,对着副将冷冷吐出两个字。
“绑了。”
随即,他看着城南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传令,点火把!把所有活着的,都给老子绑结实了!咱们……去给李家的老太爷,拜寿去!”
丑时将末。李氏宗祠,密室。
李承宗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脚都开始发软。
城外的喊杀声早已平息,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奴一个都没回来。这死一般的寂静,比任何厮杀声都更让他恐惧。
“家主,到底……到底如何了?”一名长老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李承宗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看着门外,额头上满是冷汗。
突然,府外传来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似乎有数千名士卒,正将整座李府层层包围。
紧接着,是一声夹杂着巨大恐惧的叫门声。
“老……老爷!不好了!官……官兵!好多官兵把咱们府给围了!”
“咣当!”
密室内的族长们,手中的茶杯纷纷滑落在地。每个人都面如死灰。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宗祠那扇厚重的大门,竟在“轰隆”一声巨响中,被人用巨木从外面生生撞开!
数百名手持火把、杀气腾腾的汉军士卒涌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王霸。他的肩上,扛着一个五花大绑、只剩半条命的血人,正是飞虎寨大当家王五。
王霸看也未看祠堂内吓傻的李氏族人,随手将肩上的王五扔在宗祠正中的祖宗牌位前。
随即,他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从密室中踉跄走出、面如金纸的李承宗身上。
“李家主,”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在寂静的宗祠内回响,“我家御史大人有请,让您……去对对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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