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号船尾那东西——上百只眼睛同时眨了一下的瞬间——
整艘船,动了。
不是开动。
是下沉。
“嘎吱——!!!”
刺耳的木头撕裂声,从船体深处传来。不是缓慢下沉,是像被什么东西从水底狠狠拽住了船尾,猛地往下拉!船头“呼”地翘起来,几乎竖直,甲板上那些蒙着黑布的窗户,“哗啦啦”全部爆开!
碎木四溅。
从窗户里涌出来的,不是货物,也不是人影。
是水。
黑色的,粘稠的,冒着泡的水。一股一股,像喷泉,涌上码头。水一沾地,“嗤嗤”作响——木板瞬间腐朽,化成黑色的烂泥;青石板砖发黑、龟裂,像被大火烧过。
几个躲在货堆后的挑夫,没来得及跑。
黑水漫过脚面。
“啊——!!!”
惨叫短促,戛然而止。黑水退去,原地只剩几副白森森的骨架,肉没了,筋没了,连衣服都化了。骨架立着,维持着奔跑的姿势,在月光下泛着瘆人的光。
船沉了。
船尾那多眼怪物,连挣扎都没有,跟着船一起下沉。巨大的漩涡出现在河面,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炸开的瞬间,飘出浓烈的尸臭——像几百具尸体在水底一起腐烂的味道。
罗成和燕一站在河岸上,离水边十步远。
夜风吹过,带着那股臭味,往鼻子里钻。
“船里有东西。”燕一的声音嘶哑,鬼面下呼出的气都带着血腥味,“沉得太快……不自然。”
他顿了顿:“像在灭口。”
灭谁的口?
那些影卫?东瀛阴阳师?还是……徐巽不想让人知道的,船里真正的秘密?
罗成没说话。
他盯着漩涡中心。水很深,浑浊,但漩涡底部,隐约有光一闪——暗红色的,像某种巨大生物在水底睁了下眼睛,又闭上了。很快,很模糊。
几乎同时。
东边的河岸,亮起火光。
不是零星的火把。是成片的,连成线的,像一条赤红的火龙,沿着河岸蜿蜒而来。火光跳跃,照亮了玄黑色的铠甲、飘扬的旌旗,还有马匹喷出的白色鼻息。
马蹄声如闷雷。
来了。
领军的是个生面孔。
二十七八岁,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脸很白,白得不像武将,倒像个久居书斋的文士。但眼神锐利,像刀子,扫过来的时候,能刮掉人一层皮。
他穿着玄甲,外罩一件暗红色披风。披风下摆用金线绣着飞鱼纹,鱼鳞细密,在火把光下泛着冷光。
“罗将军。”
他在马上抱拳,动作标准,但透着一股疏离。
“末将李君羡,奉秦王令,助将军剿贼。”
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燕一。燕一此刻站着,看着正常,但左臂甲胄的缝隙里,暗紫色的血还在往外渗,滴在地上,“嗒、嗒”轻响。血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近乎黑色的光泽。
“李将军来得正好。”罗成不动声色,侧身挡住李君羡一半视线,“贼人已伏诛,但沉船之中,或许还有余孽。”
“将军放心。”
李君羡笑了。笑容很淡,像水面波纹,一荡就没了。
“秦王早有安排。”
他抬手。
身后,玄甲军中走出两队人。一队扛着渔网——不是普通的麻绳网,网线是银色的,在火光下闪着金属冷光。每隔三尺,网上就系着一枚铜钱,铜钱刻满符文,用红绳穿着。
另一队抬着大木桶。十几个,两人一桶。桶盖密封,但盖不住那股味儿——刺鼻的硫磺味,混着朱砂的燥,还有……黑狗血的腥。
“秦王说,东瀛邪术,多借水遁。”
李君羡翻身下马,走到河边。靴子踩在湿漉漉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印子。
“所以,特意备了‘锁阴网’和‘破邪浆’。”他转身,目光又飘向燕一,“网撒下去,方圆百丈,水鬼水怪,逃不掉。浆倒进去,任他什么式神,都得现原形。”
话,是说给罗成听的。
眼睛,是看着燕一的。
罗成明白了。李世民派玄甲军来,表面是帮忙剿贼,实则是要亲眼看看——看看燕云十八骑怎么战斗,看看血咒的威力到底有多大,顺便……收渔翁之利。
“那就,”罗成点头,声音平静,“劳烦李将军了。”
李君羡挥手。
动作干净利落。
玄甲军动了。撒网的冲向河边,银网“唰”地展开,抛入水中。网很重,入水“咚”一声闷响。倒浆的撬开桶盖,浓稠的、暗红色的浆液倾泻进河里,“哗啦啦”如瀑布。
河面,立刻有了反应。
银网落处,一圈圈涟漪荡开。涟漪所过,水下传来声音——凄厉的,尖锐的,像无数指甲在刮铁板。是尖叫,但又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破邪浆入水,整段河面“咕嘟嘟”沸腾起来!大股白烟冒起,烟里裹挟着黑色的、头发丝一样的东西,在空中扭动、蜷缩,最后“噗”地化作灰烬,簌簌落下。
漩涡,消失了。
水面恢复平静。
死一样的平静。
“捞网!”
李君羡下令。
玄甲军开始收网。十几个人抓住网绳,一起发力,“嘿哟”一声号子,网绳绷紧。很沉,非常沉。银网一点点露出水面——
网里兜着东西。
不是鱼。
是尸体。
一具,两具,三具……肿胀,腐烂,皮肤泡得发白,像发胀的馒头。有穿黑衣的影卫,有穿奇装异服的东瀛阴阳师,还有码头上那些被操控的苦力,粗布衣服破烂,露出底下同样肿胀的皮肉。
尸体挤在一起,层层叠叠,像一锅煮烂了、又冻住的杂碎。有些脸朝上,眼睛睁着,空洞洞的,嘴巴张着,灌满了黑水。
网收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水下,有东西在拽。
“用力!”李君羡喝道,眉头皱起。
又上来二十个玄甲军。四十个人,分成两排,抓住网绳。号子再起,“嘿——哟!”网绳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下一秒就要断。
水面,开始翻涌。
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浮起——
是船。
顺风号的残骸。只剩小半截船身,焦黑,扭曲,像被巨力拧过。但残骸上,趴着个东西。
那东西……像人。
但全身覆盖着湿漉漉的黑色鳞片,每一片都有巴掌大,边缘锋利。背上长着三排骨刺,从颈椎一直延伸到尾巴根。尾巴像鱼,粗壮,但末端分叉——分成两条,每条叉尖,都长着一只眼睛。
惨绿色的,竖瞳的眼睛。
它趴在船板上,双手——或者说前爪——深深插进木头里。指甲是黑色的,弯曲如钩,扣进木板深处。
最诡异的是脸。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
只有一张嘴。
咧到耳根,几乎把脑袋分成上下两半。嘴里是牙齿——密密麻麻,螺旋排列,一圈套一圈,全是尖的,闪着寒光,像绞肉机的刀片。
“海……夜叉?”
李君羡脸色微变,手下意识按在刀柄上。
东瀛传说中的海怪。比海坊主更凶,更邪。专在水底潜伏,拖人下水,吃魂魄,留空壳。
海夜叉抬起头——如果那算头的话。
它“看”向岸上。
那张巨嘴,缓缓咧开,扯出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然后——
“嘶——!!!”
尖锐的嘶鸣炸开!像无数玻璃片互相刮擦,又像金属撕裂,刺得人耳膜生疼,脑袋发昏。
嘶鸣声中,网里那些尸体,突然全部睁开眼睛!
眼睛是纯黑色的,没有眼白,像两个深洞。它们开始动——挣扎,撕扯银网,手指抠进网眼,拼命往外钻。有些甚至张开嘴,露出黑黄的牙,去啃咬银线。
“咔嚓、咔嚓……”
银网上的铜钱,符文一个接一个炸裂!碎铜片崩飞。网线开始断裂,一根,两根……
“放箭!”李君羡暴喝。
玄甲军弓弩手齐射!箭雨“嗖嗖”泼向河面,密如飞蝗。但箭矢射在尸体和海夜叉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射在铁板上,纷纷弹开,落入水中。
海夜叉动了。
它从船板上一跃而起,扑向岸边!速度快得带出残影,黑色鳞片在月光下划过一道乌光。
目标——
燕一。
燕一没躲。
他踏前一步,斩马刀扬起,刀身上煞气缭绕,凝成实质的黑雾,对着扑来的黑影,一记斜劈!
“铛——!!!”
金铁交击的巨响!火星四溅!
海夜叉被劈得倒退三步,落在浅滩,溅起大片水花。但它身上鳞片,只留下一道白痕。而燕一的斩马刀上——多了一个缺口。刃口崩了。
那鳞片,硬得离谱。
海夜叉嘶鸣更急,尾巴一甩,末端那两只绿色的眼睛,突然光芒大盛!
“嗖!嗖!”
两道惨绿色的光,射向燕一!
光太快。燕一勉强侧身,左臂还是被擦到一点——
“嗤啦!”
玄甲护臂,瞬间腐蚀!像泼了浓酸,甲片融化,露出底下的皮肉。皮肉变黑、溃烂,滋滋冒烟,几个呼吸间,就看见了白色的骨头。
骨头也黑了。
像被墨汁浸透。
“毒!”罗成低喝。
不是普通的毒。是东瀛阴阳术淬炼的“式神毒”,蚀血肉,腐魂魄,中者无救。
燕一闷哼一声,左臂无力垂下。斩马刀“哐当”脱手,插进泥地。他单膝跪地,鬼面下,血从嘴角溢出来,滴在地上,是黑的。
但他右手撑地,还想站起来。
眼中红光,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
“退下。”
罗成拦住他,自己上前一步。
海夜叉看见罗成,那张巨嘴咧得更开了。嘴角几乎扯到后脑勺,像在笑。它尾巴上的两只眼睛,再次对准罗成,绿光开始凝聚,越来越亮。
但罗成比它快。
他咬破舌尖。
“噗——”
一口精血喷在右掌心。血不是红的,是暗红近黑,带着浓重的煞气。他双手结印——十指翻飞,快得看不清。不是道家的印,是血咒的印,燕云十八骑调动本源煞气的“血煞印”。
印成的瞬间——
他身后,空气扭曲。
十七道虚影,缓缓浮现。
模糊的,半透明的,但能看出人形。披甲,持刀,煞气冲天!那是其他燕云骑——不在场,但他们的血咒印记,被短暂激活,共鸣,投射出这十七道血影!
十七道血影,同时扑向海夜叉!
没有碰撞,没有厮杀。
血影直接融进海夜叉体内,像水渗进沙子。
海夜叉浑身一僵。
然后,开始剧烈抽搐!鳞片下的肌肉,不规律地鼓胀、收缩,像有无数虫子在皮下钻来钻去,想要破体而出。它发出痛苦的嘶鸣,尾巴乱甩,绿光到处乱射——
“噗!噗!”
几个躲闪不及的玄甲军,被绿光扫中。连惨叫都没有,整个人瞬间融化,化成两滩脓水,滋滋冒泡。
李君羡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弩车!上破魔弩!”
四架弩车,被推上来。弩臂有碗口粗,弩箭是特制的,婴儿手臂粗,纯钢打造。箭头上刻满符文,还绑着浸过黑狗血、朱砂的符布。弩手校准,绞盘转动——
“放!”
“轰!轰!轰!轰!”
四支破魔弩箭,同时离弦!拖着火光,命中海夜叉!
爆炸!火光冲天!气浪掀翻了一片玄甲军。海夜叉被炸得四分五裂——黑色鳞片、碎肉、骨渣,飞溅得到处都是,落在河面上,“滋滋”作响,冒起大股白烟。
空气里,弥漫着焦臭味、血腥味,还有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尸臭。
结束了。
玄甲军开始打扫战场。
拖走同袍的尸体——有的只剩铠甲,里面是空的。清理河岸,把那些碎裂的尸体残块堆在一起,泼上火油,点火烧掉。
黑烟滚滚,直冲夜空。
李君羡走到罗成身边,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递过来。
“从那个东瀛老头身上搜出来的。”他说,眼睛看着罗成,不再看燕一,“秦王说,将军或许用得上。”
罗成接过。
油布包不大,入手沉甸甸的。打开,里面是一卷绢帛。发黄,脆弱,边缘有烧灼的痕迹。展开,密密麻麻,全是东瀛文字,扭曲,难认。
但旁边,有朱笔注释。
汉文。字迹娟秀,但笔画凌厉,像用刀刻的——是徐巽的字。
绢帛记载的,是完整的“鲛人泪”炼制方法。从如何辨识活鲛人,到用什么药物刺激其流泪,再到如何用特制的玉瓶收集、保存,每一步,详详细细,甚至还有配图。
最后,附了一张地图。
画的是个岛屿。孤悬海外,周围标注着漩涡、暗流,还有……迷雾。
“蜃楼……”罗成喃喃。
“秦王还有一句话。”李君羡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徐巽,不可信。”
罗成抬眼。
“他给将军的北海玄冰……”李君羡顿了顿,“或许有问题。”
“什么问题?”
“末将不知。”李君羡摇头,表情认真,“秦王只说,让将军……小心。”
他说完,抱拳,转身。
玄甲军撤了。马蹄声远去,火把的光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河岸上,只剩罗成和燕一,还有满地狼藉——焦黑的土地,碎裂的尸块,烧剩下的灰烬。
夜风吹过,卷起灰烬,纷纷扬扬。
燕一还站着。
但左臂,已经完全黑了。从指尖到肩膀,像涂了一层墨。黑色皮肤下,能看见东西在蠕动——细小的,米粒大的,像虫卵,一鼓一鼓。
更可怕的是手肘。
皮肉烂光了,露出骨头。白骨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扭曲的,像某种邪恶的符文,正在往骨头深处钻。
“主人……”
燕一的声音,很弱,气若游丝。
“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罗成没说话。
他撕开燕一的衣袖——整条手臂,触目惊心。黑色已经蔓延到肩头,正在往胸口爬。皮肤表面,开始长出细小的、鱼鳞一样的硬片,密密麻麻,摸上去冰冷,粗糙。
式神毒。
正在把燕一,改造成……某种东西。非人,非鬼,非妖的东西。
“回长安。”罗成扶住燕一,把他没受伤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找医官。”
“没用的。”燕一摇头,动作很轻,像怕扯动伤口,“这是阴阳术的毒……普通医官,解不了。”
“那就找不普通的。”
两人互相搀扶,沿着河岸,往城里走。燕一脚下虚浮,每一步都靠罗成撑着。他的重量,几乎全压在罗成肩上。
天,快亮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但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去。天穹是诡异的青灰色,像死人的脸。
走出一里地。
罗成突然停步。
他回头。
看向渭河水面。
顺风号沉没的地方,水面上,漂着一样东西。
是个木匣。
黑漆的,一尺见方,表面刻着海浪和鲛人的图案。刻工精细,海浪翻卷,鲛人仰首,栩栩如生。匣子随波逐流,慢慢漂,最后卡在浅滩的石缝里,不动了。
罗成松开燕一,让他靠着一棵树。
自己走回去,涉水,捞起木匣。
匣子没锁。
轻轻一掀,开了。
里面没有鲛人泪,没有北海玄冰,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张纸条。
折叠着,压在匣底。
罗成拿起,展开。
纸条泛黄,脆,但上面的字迹清晰——娟秀,凌厉,铁画银钩。
是袁天罡的笔迹。
只有一行字:
“北海玄冰是饵,蜃楼亦是饵。徐巽要的,从来不是血精——”
“是你。”
罗成捏着纸条。
指尖,微微发白。
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还未苏醒。
怀里,那枚虎符,冰凉。
像一块千年寒铁,贴在胸口。
而身后——
燕一的左臂,又黑了一分。
黑色纹路,爬过了肩头,正向心脏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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