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人阵的残骸堆了一地。
碎铜块,断胳膊断腿,还有滚到角落的几颗脑袋,眼里的红光还没完全灭,一闪一闪,像垂死的萤火虫。空气里有股味——铜锈的腥,混着煞气腐蚀后的焦臭,吸进肺里,辣嗓子。
罗成站着,喘气。
右臂还举着,没放下。从指尖到肩膀,那片漆黑,那片密密麻麻的鳞,在昏暗的光里泛着湿漉漉的光泽,像刚蜕完皮的蛇。
鳞片在动。
不是整体动,是每一片都在微微地开合,边缘翘起,又压下。像在呼吸,一张一缩,很有节奏。鳞片之间的缝隙里,渗出东西——不是汗,是暗金色的、粘稠的血丝,顺着鳞片纹路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嗤。”
血滴落处,青石地板被蚀出一个个小坑,坑里冒着淡淡的白烟。
赵虎看见了,眼睛瞪大,往后退了半步。
但他没说话。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他蹲下,盯着地上一块铜人碎片。那是半截手臂,手指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此刻,那半截手臂……在动。
不是跳,是滑。
像底下有层看不见的冰,它正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朝着棋盘尽头的方向——那扇白玉门——滑过去。
赵虎猛地抬头。
不只是这一块。
满地的碎铜,大的小的,都在动。缓缓地,无声地,像被无形的磁石吸着,朝同一个方向“流”。
“罗将军……”他声音发干,“你看……”
罗成转过视线。
他也看见了。
那些碎片滑行的轨迹,在地上拖出浅浅的痕,痕里残留着暗红色的光,像血干涸后的颜色。所有的痕,最终都指向那扇门。
而此刻,整个第二层的空间,光线开始扭曲。
不是变暗,是扭曲——像隔着晃动的热水看东西,一切都在微微波动、变形。墙壁上,穹顶上,那些星空壁画,上面的星辰,一颗接一颗,熄了。
不是同时灭。是从边缘开始,像瘟疫蔓延,一片接一片地暗下去。最后,只剩门的方向,还亮着光。
幽绿色的光。
不是火把的暖黄,也不是星辰的冷白,是那种沼泽深处、腐烂物上飘着的磷光。绿得发惨,绿得瘆人,照在白玉门上,把整扇门染得像块巨大的、发霉的骨头。
门,完全露出来了。
刚才被铜人阵挡着,只瞧见个轮廓。现在近了,看清了——
高,两丈不止。通体羊脂白玉雕的,玉质温润,但此刻被绿光一照,泛着死气。门上浮刻着浮雕,不是常见的祥云仙鹤,是……龙。
九条龙。
但不对劲。
这九条龙,不是活的。是尸体。
纠缠在一起,龙身扭曲,龙鳞倒竖,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被斩首断尾,龙眼里是空的,深凹进去的黑洞。龙尸彼此撕咬、缠绕,形成一幅狰狞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图案。
最中央,逆鳞的位置,有个凹陷。
巴掌大,边缘是复杂的纹路,像某种锁孔。
罗成盯着那凹陷,看了三息,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镇龙玺。
玉玺一出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裂了。
原本莹润剔透的玉身,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细密的、纵横交错的裂纹,像被重锤砸过又勉强粘合的瓷器。尤其底部——刻着“受命于天”的那一面,“天”字几乎要断成两截,只剩一丝玉皮连着。
“这……”赵虎声音发颤,“还能用吗?”
老六凑过来,他是机关匠人,眼毒。他盯着玉玺,又抬头看门上的凹陷,脸色一点点变白。
“玉门是‘活封’。”他哑声说,“不是靠机关齿轮开的。是靠……龙脉的残气。得用完整的镇龙玺,激活里头那点残留的龙气,门才会认,才会开。”
他咽了口唾沫,指着玉玺上那些裂痕:“现在这玺……裂成这样,里头的‘气’怕是早就漏光了。硬按进去,万一在门里……碎了……”
他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门有反制。
玉玺若在门内崩碎,这扇门就会永远锁死。而且可能触发“龙怨反噬”——门上那九条龙尸的怨气,够把靠近的一切活物撕碎。
“还有……”老六指向门缝。
那里,幽绿的磷光正一丝丝渗出来,飘在空气里。光很淡,但飘到人身边时,能明显感觉到——温度在降。
不是凉爽,是阴冷。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这光在吸阳气。”老六打了个哆嗦,“我们……撑不过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
罗成的右臂,突然自己动了!
不是他控制的。那条覆盖黑鳞的手臂,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对准玉门!掌心朝前,鳞片下的血肉在剧烈跳动,“突、突、突”,像有颗心脏藏在里头,正疯狂擂鼓。
手臂在颤抖。
不是害怕,是……渴望。
仿佛门后面,有东西在呼唤它。同源的,暴戾的,充满毁灭气息的东西。
罗成咬牙,想压下那股冲动。但右臂像有自己的意志,五指缓缓收拢,又张开,鳞片开合得更快,暗金色的血丝渗出更多,顺着指尖往下滴。
“主人……”身后,还站着的三个燕云骑兵开口了。
他们眼中,黑气已经浓得化不开,几乎盖过了血咒的红光。脸上、颈上,血咒纹路深得像用刀刻进去的,狰狞地凸起。
三人齐齐跪地。
“让我们用煞气……强行破门。”最前面那个说,声音嘶哑,像砂纸磨铁,“代价……我们扛。”
赵虎急了:“不行!门没破,你们先得被反噬死!”
“那你说怎么办!”一个骑兵猛地抬头,眼中黑气翻涌,“退?往哪儿退?第二层封死了,第一层也封死了!等死吗?!”
赵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罗成没看他们。
他低头,盯着手里的镇龙玺。指尖摩挲过那些裂痕,触感粗糙,像摸到了枯死的树皮。
阿晴的血书,在脑子里浮出来。
“地脉之眼,邪神胎床。”
八个字,像八根针,扎在神经上。
如果第三层真是那东西的“胎床”,那这扇门后……
就在这时——
他脑子“嗡”地一声!
眼前猛地炸开一片破碎的画面!
不是幻觉,是血咒共鸣——是燕一传来的!
画面一:
黑暗。潮湿。铁栅栏。一盏油灯晃着,光晕里,一口巨大的铁棺。
棺身已经裂了。不是细纹,是整道裂缝,从棺盖中间劈开,像被斧头砍过。裂缝里,伸出一只手——
不,那不是手。
是爪子。覆盖着黑色骨刺,指甲弯曲如钩,皮肤青黑溃烂,流着黄绿色的脓液。爪子抠着棺壁,往外挣,棺材“嘎吱嘎吱”响。
画面二:
视角拉远。燕一跪在铁棺前,背对着。他身后,那个“玄甲军内应”——一直搀扶他的那个——正偷偷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血红色的,核桃大,像块石头。
那人手指用力,一捏——
“咔嚓。”
石头碎了。碎屑从他指缝漏出来,掉在地上,化作一滩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迅速渗进地砖缝里。
画面三:
徐巽的脸。
不是真人,是幻影,直接浮现在燕一的意识里。那张苍老的脸在笑,嘴角咧开,露出黑黄的牙齿。
声音直接响在脑海深处,嘶哑,阴冷:
“玉门需血祭……”
“罗艺之子,你的血……就是钥匙。”
画面炸碎。
罗成浑身一颤,清醒过来。
后背全是冷汗。
“主人?”骑兵看他脸色不对。
罗成没答。他抬头,看向玉门。门缝里渗出的幽绿磷光,此刻更浓了,像实质的雾气,缓缓往外漫。
他做出了决定。
“退后。”他说。
赵虎一愣:“将军,你要——”
“我说,退后。”
声音很平,但不容置疑。
赵虎咬牙,挥手,带着老六和仅剩的两个玄甲军,退到三丈外。三个骑兵没动,还跪着。
罗成走到玉门前。
左手托着镇龙玺,右手——那条漆黑的、鳞片密布的手臂——抬起,抽出腰间的匕首。
刀刃在绿光下泛着冷光。
他看着自己的右腕。
那里的鳞片最密,最厚,边缘锋利得像刀片。
他一刀划下去。
不是试探,是狠劲。刀刃切过鳞片,发出“嗤啦”的摩擦声,像切在金属上。鳞片被割开,底下不是鲜红的血肉,是暗金色的、粘稠如胶的血液,涌出来。
血滴在镇龙玺上。
“滋滋……”
玉玺的裂痕,在触到血的瞬间,竟然……暂缓了蔓延。那些蛛网般的纹路,像被某种力量强行“粘”住,不再扩张。
但玉玺本身,开始失去光泽。莹润的玉质,迅速变得灰白、黯淡,像蒙了层厚厚的灰。
罗成没停。
他举起镇龙玺,对准门上的凹陷,按了下去。
严丝合缝。
“咔哒。”
轻响。玉玺入槽的瞬间,门上的九条龙尸——那空洞的眼窝里,依次亮起血光。
一、二、三……九。
九对血红的眼睛,在幽绿的磷光里,像十八滴血泪,死死“盯”着门前的活人。
罗成退后半步,看着门。
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若这是罗家的债……”
“就由我这半人半修罗……来还。”
门开了。
不是轰然洞开,是无声地、平滑地向内滑开。没有铰链声,没有摩擦声,像推开一层厚重的黑纱。
门后涌出的,不是风。
是黑暗。
浓稠得像液体的黑暗,粘腻,沉重,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像陈年的血库打开,又像深海底下腐烂了千年的巨物,突然见了天日。
黑暗里有声音。
呼吸声。
缓慢,沉重,每一次吸气,都拖得很长,像破风箱在拉;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嗬嗬”的杂音,像喉咙里堵着痰。
那呼吸声一起,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骤停一拍。
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狠狠一捏。
“进。”罗成说,第一个踏进去。
右脚踩进黑暗的瞬间,像踩进了冰冷的沼泽,粘稠,吸脚。但他没停,继续往前。
身后,三个骑兵跟上。赵虎咬牙,也带人跨进门内。
最后那个玄甲军——年轻,脸上还有痘印——刚迈过门槛,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啊——!”
罗成猛地回头。
只见那玄甲军的影子——被身后门外的磷光照着,投在地上——竟然被“钉”住了!
不是比喻。是真被钉住。
影子的边缘,生出无数细密的、黑色的“针”,扎进地面,把影子牢牢固定住。而影子本身,正被门内的黑暗一寸寸“吞食”!
从脚开始,小腿,大腿……黑暗像活物,沿着影子往上爬,所过之处,影子消失,变成一片纯粹的、更深的黑。
“救……我……”玄甲军挣扎,想往外退,但腿动不了。他低头看自己的脚——明明站在地上,却像陷进了泥潭,拔不出来。
赵虎想冲回去拉他,被罗成一把拽住。
“没用了。”罗成盯着那人的影子,已经吞到腰了,“影子被吃光,人也就……”
话音未落。
影子被彻底吞没。
玄甲军整个人僵住,眼睛瞪大,嘴巴张开,但没声音。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变淡。
像墨汁滴进水里,迅速稀释,消散。
三息。
原地,空了。
只剩铠甲,“哗啦”一声堆在地上,里头是空的。
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而这时,玉门,开始缓缓关闭。
滑动的速度很慢,但很坚决。门缝越来越窄,门外的景象——第二层的棋盘,满地铜人碎片,幽绿的磷光——被一点点挤成一条线。
就在门即将彻底合拢的瞬间,罗成看见——
门外,地面上。
那些原本散落各处的铜人碎片,不知何时,已经拼凑在一起。
不是胡乱堆叠,是组成了一具……轮廓。
巨人的轮廓。
无头,四肢粗壮,由无数碎铜拼接而成,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光。它就站在门外,面朝门内。
虽然没有头,但罗成能感觉到——
它在“看”。
“轰。”
门,彻底关死。
最后一丝光,灭了。
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那个沉重的呼吸声,还在继续。
“嗬……嗬……”
但紧接着,呼吸声,停了。
死寂。
几息后。
新的声音响起。
从黑暗深处传来。
清晰的,带着黏液拖拽声的……
爬行声。
“沙……沙……”
很慢。
但越来越近。
朝着他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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