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止一个人，还夹杂着年轻女孩轻快的笑语和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和买买提大叔对视了一眼，他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我们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院门口。只见外面站着五六个人，有男有女，都穿着休闲的旅行装束，背着相机包，看样子像是一个小型的自由行团队。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拿着手机对比着巷口的门牌号。
“是这里没错吧？‘寻迹喀什’……”鸭舌帽男人抬头，正好看到我们，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哎呀，您好您好！请问这里就是视频里那位老匠人的作坊吗？”
他说话带着点北方口音，嗓门洪亮，一下子打破了古巷黄昏的宁静。
我赶紧上前一步，压下心中的激动，尽量平静地回答：“是的，就是这里。欢迎进来看看。”
一行人鱼贯而入，小小的院子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立刻被院子里那些形态各异的陶器吸引了，惊叹声此起彼伏。
“哇！真的和视频里一模一样！”
“你看这个釉色，太漂亮了！”
“爷爷呢？爷爷在吗？”
买买提大叔站在窑边，显然被这阵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脸上还是保持着温和朴实的笑容，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鸭舌帽男人很健谈，自称姓王，是个旅游博主，带着几个朋友来自驾游。“我们昨天到了喀什，晚上刷视频正好看到您发的那个老爷爷做陶器的，拍得太有感觉了！我们几个一合计，今天啥景点也没去，直接就按着定位找过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专业的相机，开始对着院子、对着陶器、对着买买提大叔咔嚓咔嚓地拍起来，嘴里还不停地解说着：“家人们看啊，这就是我们千辛万苦找到的宝藏地方！纯手工制作，非遗传承！这质感，这韵味，绝了！”
他的同伴们也纷纷拿出手机拍摄，有的还开始现场直播起来：“宝宝们看，这就是喀什古城的匠心所在……”
小小的作坊，瞬间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摄影棚。买买提大叔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感受到了那份热情和善意，他配合地拿起一个半成品，继续他未完成的刻画工作，这自然、专注的画面，又引来一阵更热烈的拍摄。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情复杂。一方面，流量真的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到访，这证明了我的判断是对的，这条路有希望。但另一方面，这种略显喧嚣的“入侵”，会不会打扰了大叔一直以来的宁静？会不会让这纯粹的手艺变了味？
我下意识地看向买买提大叔。他并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只是在镜头偶尔对准他特写时，会略显腼腆地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稳定如初。或许，在他简单的世界里，有人喜欢他的东西，总归是件好事。
拍摄热潮稍缓，王博主终于想起了正事。“小哥，这些陶器，怎么卖？我们大老远来，可不能空手回去啊！”
这一次，我有了准备。我昨晚重新思考后，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遵循“公道”原则的定价思路。我领着他们来到摆放成品的地方。
“这个喝茶的杯子，工艺相对简单，三十一个。”我指着一排小陶杯说。
“这个带刻花的陶罐，费时比较久，八十。”
“这个大一点的储物罐，一百二。”
这个价格，相比昨天近乎白送的价格，已经翻了几倍，但相比于机器制品和它所蕴含的手工价值，依然可以说是“良心价”。
王博主拿起一个陶杯，仔细摩挲着釉面，又对着光看了看色泽，连连点头：“值！太值了！这价格，在城里连个像样的机制杯子都买不到！”他大手一挥，“这个，这个，还有那个罐子，我都要了！给我包起来！”
他的同伴们也纷纷开始挑选，你一个我一个，气氛热烈得像在抢购。有人喜欢素雅的单色釉，有人偏爱繁复的刻花纹，很快就选走了七八件器物。
买卖的过程比昨天顺畅了许多。我负责介绍、报价、沟通，买买提大叔则负责用他那种极其仔细、确保万无一失的方式打包。看着大叔小心翼翼、像对待易碎珍宝一样包裹着每一件陶器，王博主忍不住又拍了一段视频，感慨道：“看看，什么叫匠心？这就叫匠心！连包装都这么用心！”
结算的时候，王博主坚持要多给一些，说是辛苦费。我坚决地拒绝了：“说好的价格就是公道的价格，该多少就是多少。”最后，他买走的几件东西，一共付了四百多块钱。
当我把厚厚一叠钞票交给买买提大叔时，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数了数，抬头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昨天的困惑，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看到劳动成果被认可的激动和光亮。他抽出一张五十的，非要塞给我。
这一次，我没有再推辞。我知道，这不是施舍，这是大叔对我付出的认可，是一种伙伴间的分享。我接过钱，感觉这张纸币，比之前任何一笔收入都更有分量。
王博主一行人心满意足地抱着打包好的陶器离开了，临走前再三表示会大力宣传，还跟我互关了社交账号。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我和买买提大叔，以及地上空出来的一片位置。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大叔看着那些空位，又看了看手里那沓钱，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转身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块陶泥，开始用力地摔打起来。
“砰！砰！砰！”
声音比以往更加沉稳，更加有力。
我知道，这声音里，不仅有对泥土的驯服，更有一种被点燃的信心，一种看到了传承希望的笃定。
口碑的力量，像一阵风，虽然还不猛烈，却已经真切地吹进了这座古城深处的小院，并开始悄然改变着一些东西。
而我，陆航，站在这阵风的起点，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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