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
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
输液管中液体缓慢下落的嘀嗒。
还有……皮肤与皮肤接触的温度。
林九的意识从深海中缓缓上浮,像溺水者挣扎着突破水面。最先恢复的是触觉——左手被人握着,那只手很温暖,但掌心有薄茧,指节分明有力。然后嗅觉,消毒水混杂着淡淡的草药香。最后是听觉,仪器声、呼吸声、还有……压抑的啜泣声。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
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只有大片大片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然后色彩和形状逐渐清晰:输液架,监控屏幕,窗外深沉的夜色。
以及床边守候的人。
沈兰心趴在床边睡着了,白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有一道新添的划伤,已经结痂。她的手还握着林九的左手,握得很紧,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王胖子蜷缩在墙角的折叠椅上,脑袋歪向一边,鼾声轻微。他怀里抱着一个背包,背包拉链没拉紧,露出里面几把刚刻好的木刀模型——那是他在练习符文雕刻。
林九动了动手指。
轻微的颤抖通过手掌传递,沈兰心立刻惊醒。她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眼圈乌黑,但看到林九睁开眼睛的瞬间,那双眼睛里爆发出明亮的光。
“你醒了。”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别动,我去叫医生。”
“等等。”林九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多久了?”
“四天。”沈兰心握住他的手没有松开,“你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两天,昨天才转到特护病房。医生说你的情况很……复杂。”
“复杂?”
沈兰心从床头柜上拿起平板,调出医疗报告:“全身十七处骨折,内脏大出血,真血损耗超过四成,经脉受损严重。但最奇怪的是……”她放大一张扫描图,“你的心脏位置,多了一点东西。”
图像上,林九心脏轮廓的左上角,有一个针尖大小的金色光点。那光点不是实体,像是某种能量的凝聚,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
“这是什么?”林九问。
“医生也不知道。”沈兰心收起平板,“秦月咨询了749局的首席顾问,那位老先生看了影像后,只说了一句话:‘薪火相传’。”
薪火相传。
林九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脏处的那个光点。很温暖,很熟悉,像是……师父的气息。
是陈平安燃烧灵魂时,传递过来的最后一点真灵。那不是完整的灵魂,只是一丝印记,一点传承,一个指引。
师父真的走了,但留下了最后的火种。
“松柏镇……”林九重新睁开眼睛,“情况怎么样?”
沈兰心深吸一口气:“那两万居民,救出了一万六千人。剩下四千人……在最后撤离时,‘门’突然再次扩张,他们被卷进去了。”
四千条命。
林九握紧了拳。
“陈天雄呢?”
“跑了。”沈兰心调出另一份报告,“你那一刀让水之碎片暂时失效,陈天雄体内的‘存在’反噬严重。秦月带人冲上去时,只看到他身体崩溃成一片黑雾,然后被周文渊带着逃走了。我们追踪到神农架深处,信号就消失了。”
周文渊?
林九想起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总是站在陈天雄身后的男人。最后时刻,小楼上周文渊那个复杂的眼神。
“周文渊可能……”林九斟酌着用词,“不是完全忠诚于陈天雄。”
“我们也有这个怀疑。”沈兰心说,“秦月调取了松柏镇所有监控,发现最后时刻,周文渊主动破坏了几个关键的阵法节点,否则‘门’的扩张速度会更快,伤亡会更多。而且……”
她顿了顿:“他逃走前,在广场的石柱上留了一行字。”
“什么字?”
“‘昆仑西,有故人等你。’”
昆仑。
四把钥匙之一,地之碎片所在。
周文渊在暗示什么?陷阱?还是真的指引?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秦月走进来。她换下了作战服,穿着简单的迷彩t恤和长裤,但腰间还别着手枪。看到林九醒来,她明显松了口气。
“感觉怎么样?”她问。
“死不了。”林九试图坐起来,但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别逞强。”秦月上前帮他调整病床角度,“你的伤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恢复基本行动能力。而且真血损耗太严重,张云鹤道长说,如果你再动用真血,必死无疑。”
林九靠在床头,喘息着:“没那么多时间。陈天雄虽然受损,但不会停手。他知道另外三块钥匙碎片的下落,一定会去抢。”
“我们知道。”秦月拿出一份加密文件,“在你昏迷的这四天,发生了三件事。第一,陈天雄在全球的所有公开活动全部停止,新世界集团由几个副总裁代管,但他本人下落不明。”
“第二,749局监测到,全球范围内,那些净化塔的能量模式发生了变化——它们不再抽取地脉灵气,开始……抽取生命力。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在抽。赵建国局长下令,尽一切可能摧毁这些塔,但进展很慢。”
“第三,”秦月表情变得凝重,“神农架的那个‘门’,在你摧毁水之碎片后,扩张速度确实减缓了,但并没有停止。最新数据是,它每天还在以一百米的速度向外扩散。而且……它开始‘吐出’东西了。”
林九瞳孔一缩:“吐出什么?”
“一些……扭曲的生物。”秦月调出影像资料。
画面上,是神农架边缘的监控摄像头拍摄的。黑色的“虚无”区域边缘,突然鼓起一个泡,然后破裂,从里面爬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像是几种动物的胡乱拼接——狼的头,蜘蛛的身体,鸟的翅膀,蛇的尾巴。它在地上爬了几米,然后突然溶解,化作一滩黑色的液体渗入地面。
“这种‘生物’的存活时间很短,最多几分钟。”秦月说,“但它们的数量在增加。而且,749局的科研人员检测了那些黑色液体的成分……和血月之夜后变异的生物样本,有高度相似性。”
林九盯着画面:“‘门’在制造变异生物?”
“更像是在……测试。”沈兰心接过话,“用我们这个世界的物质,拼凑成临时的载体,测试什么样的形态最适合在这个世界活动。就像在调试工具。”
病房里的空气变得沉重。
如果“门”不仅能吞噬,还能创造,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存在”正在学习适应这个世界。
意味着它的降临,可能不再是遥远的概念,而是正在进行的现实。
“老头子……”林九轻声说,“在最后时刻,给了我关于四把钥匙的所有信息。”
沈兰心和秦月同时看向他。
“四把钥匙对应地、水、火、风四大基本法则。水之碎片在神农架,已经被陈天雄拿到了,虽然暂时失效,但他一定会想办法修复。地之碎片在昆仑,老头子二十年前在那里封过一道‘门’,碎片应该就在封印附近。火之碎片在蓬莱——不是传说中的仙岛,而是东海深处一个真实存在的海底遗迹。风之碎片在归墟……就是传说中的无底深渊,具体位置老头子也不知道,只知道在‘世界的尽头’。”
林九闭上眼睛,回忆着师父传递过来的画面:“四块碎片需要四滴真血才能合成真正的钥匙。陈天雄手里的水之碎片已经污染,但还能用。他一定在寻找其他三块,也在寻找另外三个真血持有者。”
“另外三个?”王胖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走过来,“除了九哥你,还有谁?”
“不知道。”林九摇头,“老头子没说。但赊刀人一脉传承千年,可能有其他分支。或者……其他掌握类似力量的人。”
病房里沉默了片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王胖子问,“去找其他钥匙碎片?”
“必须去。”林九说,“但得分成两组。一组去找碎片,另一组……去阻止陈天雄。”
“你的身体——”沈兰心想要反对。
“我的身体我知道。”林九打断她,“三个月恢复期太长,我等不起。张云鹤道长不是还在江城吗?请他再来一趟,我要用最快的方法恢复战斗力。”
“最快的方法……”秦月皱眉,“你是说‘燃魂针’?张道长说过,那东西能用燃烧生命为代价强行恢复,但用了之后,你的寿命最多只剩三年。”
“三年够了。”林九看向窗外渐亮的天空,“如果找不到钥匙关闭‘门’,不用三年,这个世界就没了。”
沈兰心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林九的眼神,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她太了解这个人了——一旦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去联系张道长。”她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直,但肩膀在微微颤抖。
秦月拍了拍林九的肩膀:“好好休息。749局会全力支持你。赵局长说了,只要你需要,资源、情报、人手,随时调配。”
她也离开了病房。
只剩下王胖子。
“九哥,”王胖子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声音很低,“师父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林九想起陈平安燃烧灵魂时的画面。痛苦吗?当然痛苦。灵魂被一点点撕碎、燃烧,怎么可能不痛苦?
但师父最后的表情……是释然的。
“他走得很干净。”林九说,“没有遗憾。”
王胖子低下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那就好……那就好……”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天色完全亮了。晨曦透过玻璃照进来,在白色的床单上投下一片金黄。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林九来说,这可能是他生命倒计时的第一天。
三天后,江城庇护所地下三层,特制医疗室。
张云鹤老道长站在病床前,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木盒。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九根长度不一的银针——不是金属银,而是某种发光的结晶。
“这就是‘燃魂针’。”张云鹤表情严肃,“老道我这一生只用过三次,每次都是救人于必死。但这一次,是你自己要求的。”
林九躺在病床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病号服。他能看到自己身体的状况——瘦得皮包骨,胸口缠满绷带,露出的手臂上满是经脉受损后留下的青黑色瘀痕。
“我明白后果。”他说。
“你不完全明白。”张云鹤摇头,“燃魂针燃烧的不只是寿命,还有你的‘可能性’。一旦使用,你的修为将永远停滞,再也不可能进步。而且你的感官会逐渐退化——先是味觉、嗅觉,然后是触觉、听觉,最后是视觉。三年后,你会变成一个活着的‘空壳’,然后死去。”
沈兰心站在床边,手指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但她没有说话。
王胖子扭过头去,不忍看。
秦月站在门口,手按在枪柄上,像是这样能给她力量。
“开始吧。”林九闭上眼睛。
张云鹤叹了口气,抽出一根最短的银针。针尖在空气中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金痕。
“第一针,燃精。”
针尖刺入林九丹田。
剧痛!
不是肉体的痛,是更深层的、灵魂层面的痛。林九感觉自己的“存在”像被投入火炉,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在蒸发。但同时,一股汹涌的力量从丹田升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骨折处传来麻痒的感觉,那是骨头在快速愈合。经脉中的瘀滞被冲开,青黑色的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第二针,燃气。”
第二针刺入膻中穴。
更强烈的痛苦。林九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原本已经枯竭的真气,突然像火山一样爆发。那些真气不是凭空产生的,是他未来三年修炼的“潜力”,被提前透支了。
“第三针,燃神。”
第三针刺入眉心。
这一次,林九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他的意识像被投入沸腾的油锅,无数画面、声音、感觉同时炸开——童年的记忆、修行的艰辛、师父的教诲、松柏镇的惨状、陈天雄扭曲的脸、还有心脏处那点金色的火种……
所有一切,都在燃烧。
三针结束,张云鹤后退一步,脸色苍白,额头见汗。
病床上,林九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像血管一样搏动。每一次搏动,他的气息就强一分。
十分钟后,颤抖停止。
林九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变了。
原本深邃但温和的眼睛,现在像两颗冰冷的黑曜石,深处有金色的火焰在燃烧。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那种虚弱的苍白被一种冷硬的苍白取代,像打磨过的大理石。
他坐起身,拔掉身上的输液管和电极片。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滞涩。
“感觉如何?”张云鹤问。
“很好。”林九的声音也变了,更低沉,更冷,“前所未有的好。”
他下床,活动了一下手脚。骨折已经愈合,经脉畅通无阻,真气充盈——虽然他知道,这都是燃烧生命换来的,但这确实是他受伤以来最好的状态。
“我只能给你争取三个月。”张云鹤说,“三个月内,你的战力能恢复到巅峰期的九成。但三个月后,燃烧的反噬会开始显现——先是偶尔的眩晕,然后是感官退化。你必须在这三个月内,找到解决一切的方法,否则……”
“我明白。”林九走向角落,那里挂着新的装备。
一套特制的黑色作战服,内置轻量装甲,关节处有灵活的防护。背上的刀鞘重新设计过,现在能容纳三把刀——斩龙刀在左,中间空着一个位置(那是斩神刀曾经的位置),右边是一把新刀。
林九拿起那把新刀。
刀身比斩神刀略短,但更宽,刀脊厚重,适合劈砍。刀身是暗金色的,上面刻的符文不再是破邪阵,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复杂的阵法——那是《赊刀秘典》最后一页记载的“斩因果阵”,老头子从未教过他,但在灵魂燃烧传递的信息中,有完整的记载。
“这把刀叫什么?”王胖子问。
“薪火。”林九将刀插入刀鞘,“传承之火,复仇之火,也是……毁灭之火。”
他穿戴整齐,背起三把刀——虽然中间那把是空的,但他还是背上了。那是纪念。
“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沈兰心问。
“兵分两路。”林九说,“秦月,你带749局的精英小队,去东海蓬莱,寻找火之碎片。我会让张道长跟你一起去,他能辨认碎片的气息。”
秦月点头:“明白。”
“胖子,兰心,你们跟我去昆仑。”林九看向他们,“地之碎片在那里,陈天雄也一定在往那里赶。我们必须在他之前拿到碎片。”
“那归墟呢?”王胖子问,“风之碎片怎么办?”
“归墟……”林九望向窗外,“等找到前三个碎片,自然会有线索。老头子说过,四把钥匙之间会互相感应,当我们集齐三个,第四个的位置就会显现。”
众人不再有异议。
“准备出发。”林九走向门口,“一小时后,机场集合。”
他率先走出医疗室。
走廊里,几个庇护所的志愿者看到他,都敬畏地让开道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林九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冰冷、决绝、像一柄出鞘的刀,随时准备斩断一切。
沈兰心快步跟上,和他并肩而行。
“林九,”她轻声说,“不要一个人扛着所有。我们是同伴,是战友。如果你撑不住了,记得……还有我们。”
林九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继续向前。
窗外,阳光正好。
但阳光下的世界,暗流从未停歇。
昆仑,东海,归墟。
三把钥匙,三场战斗。
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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