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醒将每一次日军行动的时间、地点，与他从后勤部门打听到的，粮库“调整秤具”的时间进行对比。
结果，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每一次！
每一次秤砣的角度发生变动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日军必有一次精准的、针对性的军事行动！
当秤砣呈水平状态时，第二天遇袭的是总部的步兵营地！
当秤砣呈三十度角倾斜时，第三天，外围的骑兵哨卡就遭到了日军小股部队的突袭！
当秤杆下叠放了三层防潮用的粮袋时，弹药库就会被日军飞机重点“关照”！
这杆秤，根本不是用来称粮食的！
这是一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情报发送器！
老谷！
那个沉默寡言、腿脚不便的瘸腿老兵，就是那条潜伏在总部心脏的毒蛇！
一瞬间，李国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谁能想到，一个掌管粮库的瘸腿老头，竟然是如此重要的日军间谍？
他用最原始、最不起眼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将致命的情报传递出去！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他又是如何将秤砣传递出的信息，送到日本人手里的？
李国醒走出压抑的粮库，站在空地上，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试图让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的地形。
总部驻地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通道与外界相连，易守难攻。
突然，一道刺眼的闪光从远处的山崖上一闪而过，晃了他的眼睛一下。
那是太阳刚刚越过山脊，阳光照射在某个反光物体上造成的。
李国醒心中一动，立刻举起了胸前的望远镜，朝那个方向望去。
望远镜的视野中，那是一座险峻的山崖，当地人称之为“鹰嘴崖”。崖壁陡峭，怪石嶙峋，几棵苍劲的松树从石缝中顽强地生长出来。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发现。
没有信号灯，没有人影，甚至连飞鸟都看不到一只。
李国醒缓缓放下望远镜，眼神却微眯了起来。
不对劲！
刚才那道反光，绝不是岩石上的露水造成的！
那更像……是镜片的反光！
他没有声张，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朝警卫排宿舍的方向走去。但他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鹰嘴崖……粮库……标准秤……
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正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构建！
…………
而此时，在数里之外的鹰嘴崖上，两棵紧挨着的大树后面。
两个身穿当地樵夫服装的汉子，正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后怕。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压低声音骂道：“他娘的！吓死我了！刚才那家伙，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应该……没有吧？”
年轻一点的那个也不确定，声音发颤，“他用望远镜看了半天，我们躲在树后面一动没敢动。那家伙的眼神太毒了，跟狼一样，应该是咱们的望远镜晃到他了！”
“不管有没有，此地不宜久留！情报已经到手，马上撤！回去立刻向宫本先生汇报，八路总部有高手来了！”
年长的汉子说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山下望了一眼，确认没人追来后，才一挥手，两人猫着腰，迅速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
而李国醒这边，放下望远镜之后，他转身便回到了屋子里，装作一副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的样子。
但并不代表着他没有看到，即便没有看到，他也猜到了。
那里，有【鬼】！
鹰嘴崖的方向，可以直接利用望远镜看到粮库里秤砣摆放的细节。
至于刚才闪到自己眼睛的东西，大抵便是望远镜之类的东西受到太阳光的折射，恰巧晃到了他的眼睛。
他很清楚，贸然追击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陷入敌人的埋伏。
李国醒没有直接追击。
毕竟鹰嘴崖上的观察哨，只是这条情报链的末端，真正的毒蛇，还潜伏在总部的心脏里。
过了一会儿后，李国醒大步流星地返回指挥部，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
小小的指挥室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老总和参谋长彻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正对着地图研究对策。
看到李国醒进来，老总立刻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
“国醒同志，有什么发现？”
李国醒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门口，警惕地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反手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指挥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老总，参谋长，”李国醒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我想，我可能找到那条‘狐狸’了。”
他没有卖关子，直接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断和盘托出。
从粮库那杆不同寻常的标准秤，到秤砣角度与日军袭击目标的惊人巧合，再到鹰嘴崖上那一闪而逝的反光。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用最简洁、最有力度的语言串联起来。
随着李国醒的讲述，老总和参谋长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当李国醒说到那杆秤就是情报发送器，而掌管粮库的瘸腿老兵老谷，极有可能就是那条潜伏的毒蛇时，整个指挥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砰！”
参谋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拳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厚实的木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老谷？怎么可能是他！”
参谋长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平型关下来的老兵，一条腿都留在了战场上，组织上审查过多少遍了！他……”
话说到一半，参谋长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李国醒的推论，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老总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风暴正在酝酿。他缓缓站起身，在狭小的指挥室内来回踱步，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他停下脚步，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李国醒：“国醒同志，你有多大把握？”
“报告老总，在没有抓到现行之前，我不敢说百分百。”李国醒回答得斩钉截铁，“但我对此极有信心，至少九成！”
“好！好一个九成！”
老总的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但更多的却是决断的寒光，“一个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潜伏了这么久的老鬼，竟然用一杆秤就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奇耻大辱！这是我们总部的奇耻大辱！”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愤怒，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背叛，尤其是来自内部的背叛，最是伤人。
老谷，一个看似忠厚老实、为革命流过血的残疾老兵，如果他真的是内奸，那对所有人的情感和信任，都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老总，我建议立刻逮捕老谷，严加审讯！”参谋长怒不可遏地说道。
“不！”
李国醒和老总几乎同时出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默契。
老总指了指李国醒，示意他先说。
“老总，参谋长。”
李国醒沉声道，“现在抓他，太便宜他了。我们只知道他是内奸，知道他用秤传递情报，但他是如何跟鹰嘴崖上的观察哨联系的？他的上线是谁？在总部，甚至在整个晋西北，还有没有他的同伙？这些我们都一无所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猎人般的精光：“一条潜伏了这么深的毒蛇，价值巨大。就这么一棍子打死，太浪费了。我们不仅要抓他，还要利用他，让他为我们吐出最后一点价值！”
“将计就计？”
老总的眼睛瞬间亮了，紧绷的脸部线条也微微松弛下来。
“对！将计就计！”李国醒重重地点头，“他既然能给我们送假情报，我们为什么不能通过他，给小鬼子送一份‘大礼’呢？”
“哈哈哈……好！”老总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用力拍了拍李国醒的肩膀，赞许道：“我就知道，把你小子调来总部，是走对了一步棋！你这个脑子，转得比枪膛里的子弹还快！好！就按你说的办！这个计划，由你全权负责，总部上下，无条件配合你！”
“是！”李国醒挺直了胸膛。
一场无声的较量，就此拉开序幕。
从指挥部出来，李国醒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拐回了粮库区域。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将那最后一成的可能性，彻底钉死。
巧了的是，李国醒住的临时房间，本来就在老谷宿舍的斜对面，只隔着一个不大的谷场。
这个距离，为他的暗中观察提供了绝佳的便利。
接下来的两天，李国醒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猎人，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谷的一举一动。
很快，一个个疑点浮出水面。
第一个疑点……
就是老谷的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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