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总部大会议厅的穹顶之下,李老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扩散,抚平了因骇人情报而泛起的躁动波澜,却也标定了更深、更急的暗流方向。守、看、探。字字千钧,落在不同的人肩头,便是截然不同的前路。
分组名单在巨大的屏幕上定格。空气里弥漫着短暂的凝滞,随即被低低的议论和行动前的窸窣声响取代。
欧阳未来眨了眨眼睛,看着分组结果,手指下意识地卷着自己马尾的发梢。留在总部?和哥哥、白姐姐还有墨姐一起?这似乎和预想的刺激前线任务不太一样。她看向欧阳瀚龙,后者正与南宫绫羽低声交换着眼神,侧脸线条平静。她又看看羽墨轩华,墨姐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蓝灰色的短发在冷光下显得异常利落。好像……也还行?至少都是最熟悉的人。心里那点因为不能去“前线”的小小遗憾,很快被能与家人和可靠的同伴共事的安全感替代。
冷熠璘“啧”了一声,目光扫过自己被分配到的“暗血公国态势评估与先遣侦察组”,以及同组的时雨和樱云。他抬手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衣领,对着走过来的时雨和安静站在一旁的樱云抬了抬下巴:“看来这次得靠本少爷带路了。那地方规矩多,门道深,不过……”他话没说完,时雨已经转身走向指定通道,留下一个干脆的背影。冷熠璘表情一僵,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嘴里还在念叨着“装备得重新配”、“身份要天衣无缝”、“得搞几套符合当地老钱审光的行头”之类的话。樱云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异色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左手不经意地握了又握。
叶未暝安静地接收完指令,对欧阳瀚龙点了点头,便转身汇入前往天昭省任务组的人流。他的步伐稳定,背影很快消失在通道拐角。青州的留守已成过去,新的责任落在肩头。天昭省,新归之行省,人心、地脉皆需细察,这任务需要绝对的理性和稳定,他无疑是合适的人选。
没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告别或感慨。任务的性质决定了效率优先。羽墨轩华看了欧阳瀚龙和南宫绫羽一眼,简短道:“特别分析中心,b区七号,一小时后简报。” 说完,便带着还有些东张西望、似乎想从周围陌生而强大的同行者身上看出些什么门道的欧阳未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廊很快变得空旷。欧阳瀚龙转向南宫绫羽,很自然地伸出手。南宫绫羽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指尖微凉,但很快被他的温度包裹。“先去安置一下,然后去分析中心。”他说,声音平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两人并肩,沿着指示标志,朝着总部建筑群更深处,那处理论上更安全、却也承载着更复杂信息与决策重压的区域走去。他们的脚步声在光洁的走廊里回响,短暂的交汇后,各自的道路已然分明。
与此同时,暗血公国首都,杜卡博特堡。
时间刚刚滑过下午四点。秋日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炽烈,变得醇厚而慵懒,斜斜地穿过城市上空略显稀疏、边缘被染成金黄的云层,以一种近乎慷慨的姿态,为这座城市的轮廓镀上暖意。光线流淌过厚重历史沉淀的砂岩建筑立面,在规整的方格窗户上跳跃,将流淌不息的施普雷河面搅碎成万千闪烁的金鳞。空气清冽,仔细分辨,能捕捉到多种气息交织:烘焙坊深处飘出的、混合着焦糖与酵母香气的温暖;电车轨道旁椴树残留的、即将消散的最后一抹淡绿气息;从某家露天咖啡馆漫溢出的、阿拉比卡豆被研磨后特有的果酸与醇厚;还有河水本身携带的、那种微带腥涩的、属于流动生命的湿润感。
市中心边缘,距离宏伟的国会大厦约一公里,一条以本地啤酒和家庭餐馆闻名的老街上,餐馆的木质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下午茶的高峰已过,晚餐的序幕尚未拉开,店内显得安静而舒适。阳光透过擦拭干净的玻璃窗,落在铺着红白格子桌布的餐桌上,照亮了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
靠窗最好的卡座里,一家人刚结束他们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父亲汉斯,一位在本地汽车厂干了二十年的装配线工段长,身材敦实,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他满足地靠向椅背,端起厚重的啤酒杯,将里面剩余的一点黑啤酒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畅快的“咕咚”声。他面前的陶盘里,只剩下一点酸菜和肉汁的痕迹,几根香肠的尾巴消失无踪。旁边的小碗里,土豆泥被刮得很干净。
“还是这里的猪肘和香肠够味。”汉斯咂咂嘴,对妻子伊尔莎说道。伊尔莎正用一张湿巾,耐心地擦拭小女儿莉莎嘴角沾上的黄芥末酱。莉莎今年刚满八岁,金色的卷发扎成两个小揪,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耳朵有点脱线的旧泰迪熊,蓝色的眼睛却好奇地追随着窗外广场上几只蹦跳着啄食面包屑的灰鸽子。
“慢点擦,妈妈,痒。”莉莎扭了扭身子,咯咯笑起来。
“别动,马上就好。”伊尔莎的声音温和,手上动作轻柔。她是一位小学音乐教师,手指修长,即使做着这样琐碎的事情,也带着一种节奏感。她自己的盘子吃得也很干净,只留下一小撮紫甘蓝,她不太喜欢那个味道。
十六岁的大儿子马克斯坐在桌子另一端,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淡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他低着头,手指在桌下的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嘴角偶尔撇一下,不知道是在和同学争论游戏战术,还是在浏览社交动态。对于父亲关于食物的评价和妹妹的笑闹,他仅仅抬了下眼皮,算是回应。
“下周工会组织的春季郊游,你去吗,汉斯?”伊尔莎处理好莉莎,一边将用过的湿巾折好,一边问道。窗外,一辆绿色的有轨电车“叮叮”响着铃,平稳地驶过街角。
汉斯搓了搓宽大的手掌,思考了几秒,摇摇头:“恐怕不行,亲爱的。生产线那边下周一要开始为期三天的全面检修,我是负责人之一,得盯着。周末可能也要加班。”看到妻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立刻补充道,“不过下个月,马克斯生日那个周末,我们全家可以出去好好玩一天。去新无忧宫公园怎么样?我听说那里的花园重新开放了,这个季节应该还有不少花。”
“真的吗?爸爸!无忧宫!我想去看那个大大的喷泉!”莉莎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身来,泰迪熊差点掉在地上。
马克斯终于摘下一只耳机,眉头微蹙:“公园?又是看花看草看房子?”语气里带着这个年龄男孩典型的、对“家庭活动”的轻微抗拒。但在母亲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后半句抱怨咽了回去,改口道,“……也行吧。反正也没别的安排。”说完,又戴回了耳机。
伊尔莎笑了笑,开始收拾桌上零散的餐具,将它们摞在一起。“那就这么定了。马克斯,生日那天你想吃什么蛋糕?黑森林?还是奶酪蛋糕?”
“奶酪的吧。”马克斯头也不抬。
窗外的街道上,生活按照固有的节奏流淌。几个背着硕大旅行包、穿着冲锋衣的游客站在电车站台前,仔细研究着手中的纸质地图,互相讨论着路线。街角那家有着百年历史的面包房,系着白色围裙、头发花白的老师傅赫尔德特,正将新出炉的一盘碱水扭结面包用长木铲取出,整齐地码放在橱窗里的柳条篮中。面包深褐色的表面泛着油光,撒着粗大的盐粒,散发出的浓郁碱水混合麦香,几乎能穿透玻璃。隔壁的小书店门口,退休的历史教师韦伯先生,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帆布折叠椅上,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份当天的《杜卡博特堡日报》,脚边蜷着他那只名叫“元帅”的、胖乎乎的虎斑猫,正打着呼噜。
更远些,城市另一头,靠近博物馆岛的一栋建于上世纪初的公寓楼三层。窗户敞开着,白色纱帘被秋风吹得微微鼓起。退休的历史教师韦伯先生的家里,古典音乐电台正播放着勃拉姆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舒缓深沉的旋律流淌在摆满旧书和仿古家具的客厅里。韦伯先生本人其实在家,书店门口那位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同样退休的语文教师。此刻,他正坐在舒适的摇椅里,闭着眼睛,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厨房传来规律的“笃笃”声,是他的老伴格特鲁德在准备晚餐。今晚的主菜是炖牛肉汤,已经小火慢炖了两个小时,洋葱、胡萝卜、香叶和牛肉的浓香弥漫了整个单元。阳台上的几盆天竺葵和秋海棠在斜阳下开得正艳,为略显古旧的阳台增添了鲜活色彩。
市郊,一片近十年才开发完成的住宅区,绿化和公共设施都很完善。刚下班回家的年轻程序员米勒先生,换下了略显拘束的衬衫西裤,穿上宽松的卫衣和工装裤,正和妻子安娜一起在自家不足三十平米的后院里忙碌。他在修剪长得过于茂盛的冬青灌木,剪刀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安娜则拿着绿色的橡胶水管,给花坛里今年春天刚种下的几丛玫瑰浇水。水珠在叶片和花瓣上滚动,折射出夕阳的光晕。隔壁院子里传来孩子们追逐嬉戏的笑声,夹杂着一个少年练习运球时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规律而富有生气。远处,城市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的淡蓝渐变到橘粉的色调,几缕羽毛状的卷云静静悬挂,一切安宁得如同某幅描绘中产阶级理想生活的静物画。
这就是杜卡博特堡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傍晚。千千万万个汉斯家、韦伯家、米勒家,构成这座城市平稳跳动的脉搏。他们的烦恼,是具体到一张工会郊游报名表、一次生产线检修、一场生日聚会、一丛需要修剪的灌木;他们的期盼,是下周的天气、孩子的成绩、加薪的可能、花园里明年能开得更盛的玫瑰。往事已沉淀为历史书上的章节和祖父母口中的故事,战争也早已化为记忆里模糊的紧张感。至于灵璃坠、地脉、混沌侵蚀、跨国度的隐秘战争……这些词汇与他们的现实之间,隔着坚固无比、由日常琐碎、经济账单、社会契约和个人情感编织而成的厚重屏障。生活,在绝大多数人感知的维度里,就应该是这样,沿着可预期、可把握的轨道,平稳地向前滚动,带着黑麦面包的扎实口感、炖汤的温暖香气和周末公园里可能会遇到的好天气。
国会大厦,内层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异常宽敞,挑高惊人,但陈设却出乎意料的简洁,甚至有些冷峻。厚重的深色实木办公桌远离窗户,上面除了必要的通讯终端、一盏蒂芙尼玻璃台灯、一个铜制狼头镇纸和几份待处理的文件,几乎空无一物。墙壁是素净的浅灰色,没有悬挂任何彰显个人功绩或家族荣耀的肖像画或勋章,只有一面占据整面墙的、由特殊材料制成的实时国土动态与战略态势图,此刻处于待机状态,泛着幽蓝的微光。高大的书架倚墙而立,里面塞满了关于军事战略、历史、政治哲学、经济学以及一些标题晦涩、涉及古代传说和异常现象研究的典籍,书脊颜色深浅不一,但排列得一丝不苟。
罗莎琳德没有坐在办公桌后。她站在那扇几乎占据整面墙的拱形落地窗前,背对着室内略显冷清的光线。窗外,正是那幅流淌着金色暮光、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城市全景。然而,她酒红色的眼眸中,倒映的却不是这片宁静的暖色,而是一片深沉的、仿佛来自时光尽头的阴霾。
刚刚结束的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军需部长汇报了全国战略物资储备的现状和短期扩充计划遇到的瓶颈——某些关键原材料受国际市场价格波动和供应链“意外”影响。国内安全局长则呈上了一份令人不安的报告:东部边境地区的“异常生态事件”发生率在过去三个月内上升了百分之十五,虽然每次事件规模都很小,很快被当地处理小组控制,但那种仿佛被什么东西“舔舐”或“试探”的感觉,在报告的字里行间弥漫。此外,三个历史可追溯到公国建立之初、与某些古老血脉和隐秘传承牵扯颇深的家族,近期的活动模式出现了难以用商业或政治逻辑解释的调整,资金流向复杂,人员往来频繁却目的不明。
这些情报碎片,单独看或许都能找到勉强说得通的理由。但以她的视角,以她灵魂深处那些不断翻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轮回记忆碎片为背景板来看,它们就像散落在黑暗桌面上的珍珠,被一根名为“混沌”和“命运收束”的无形丝线隐隐串联。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划过。触感真实,窗外的世界也真实。但她的“真实”,远比窗外所见要复杂、沉重得多。
“上一次……”
这个念头如同幽灵,又一次悄然浮现,带着冰冷的触角。记忆的碎片闪烁不定:似乎是在某个相似的时空节点,紧张感同样存在,但警报并未如此密集地拉响。神圣教廷的地下研究……印象中,好像被某种内部力量强行遏制了?或者是以一种更惨烈、但范围更局限的方式爆发?记不清了。那些记忆如同隔着布满裂纹的毛玻璃观看一场无声的旧电影,关键帧缺失,连贯性破碎。她能感受到的,是一种弥漫性的、缓慢滑向深渊的绝望,但具体的转折点和触发因素,却被厚厚的迷雾笼罩。
而这一次,她醒来得更“早”一些,或者说,带着比以往任何一次轮回都更清晰的“既视感”和警示。她试图干预,以摄政王的权柄和超越常理的认知,直接前往风暴眼的中心——神圣教廷,去发出最严厉的警告。她几乎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外交辞令和宗教隐喻,将最坏的可能性赤裸裸地摊在教皇面前。
结果呢?
拒绝。恐惧掩饰下的固执,权威支撑着的盲目。
然后,地震就来了。全境性的、能量模式诡异到连她都感到心悸的地震。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她的介入,她这个来自“剧本”之外的“变量”,非但没有延缓进程,反而像是一颗投入原本就极度不稳定化学溶液中的催化剂,加速了某些反应的到来?甚至,可能改变了反应的方式,使其变得更加猛烈、更加不可预测?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丝自我怀疑的刺痛。作为轮回者,最大的痛苦或许不是背负记忆,而是在试图利用记忆改变命运时,却发现可能正在将命运推向一个更糟糕的、完全未知的岔路。她是在试图修补一张破网,还是在用错误的方式拉扯,让破洞变得更大?
酒红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那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灵魂在漫长时光和无尽责任重压下产生的、近乎虚无的磨损感。她守护着窗外这片土地,这些平凡而具体的生活,无数次。但每一次,似乎都难以逃脱某种宏大的、悲剧性的循环。这一次,又会走向何方?
窗外,暮色渐深,城市的灯火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逐渐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抵抗着降临的黑暗。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几乎坐满,交谈声、玻璃杯轻碰声隐约可闻。电视塔的观光层灯光璀璨,像一枚镶嵌在夜幕中的钻石。公寓楼的窗户后,透出各色灯光,勾勒出无数个家庭的剪影。
这脆弱而珍贵的日常,这用无数牺牲和谨慎经营才换来的、看似稳固的秩序与安宁,还能持续多久?她又能为他们,争取到多少时间?
纷乱的思绪,窗外的暖光,内心的寒潭,三者在她身上交织,形成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张力。她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黑色军装每一道褶皱都透出严谨,但身影却仿佛承载了整个暮色的重量。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模糊。不能再沉浸于无用的彷徨。无论她的介入是否改变了什么,无论前路多么晦暗,行动是唯一的选择。
她转过身,离开窗前那片令人心碎的安宁景象,走向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台灯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桌面一角。她需要做出决断,在情报不完备、未来不确定的情况下,尽可能构建防线。
或许,是时候启动几条极其隐秘的、与境外特定组织建立试探性信息沟通渠道的预案了。这风险极大,但值得评估。
又或者,必须考虑是否提前启用几个位于国内偏远地区、与某些被封印或刻意遗忘的“古老契约”及地脉节点相关的监测点。那些地方记录的数据,可能提供更本质的预警。但那意味着要主动靠近她一直试图让公国主流社会远离的、那些与血脉和混沌纠缠过深的力量源头,如同在深渊边缘点燃火把,可能照亮前路,也可能吸引来更可怕的注视。
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巨大,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作为一国元首,她必须权衡,必须取舍,必须在迷雾中为这艘大船找到或许并不存在的最佳航向。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内部通讯键上方,准备召见情报整合室与战略风险评估局的负责人,要求他们连夜赶制出关于上述两个方向的初步风险与可行性报告。
就在她的指尖距离那个小小的按钮不足一厘米,即将按下的电光石火之间——
“呜————————!!!!!”
凄厉、尖锐、仿佛携带着金属摩擦灵魂的剧痛、足以震碎所有平静假象的防空警报声,毫无任何预兆,以最高分贝,如同从地狱深处挣脱而出的咆哮,猛然炸响在杜卡博特堡的夜空之上!
这声音是如此狂暴,如此突兀,瞬间就粗暴地淹没了城市里所有的声音——电车的叮咚、咖啡馆的爵士乐、孩子的欢笑、电视里的新闻播报、情侣的私语、甚至河流的潺潺……一切属于“日常”的声响,都被这代表最高级别、最紧迫空袭威胁的、持续不断、撕心裂肺的恐怖嘶鸣彻底吞噬、覆盖!
罗莎琳德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最敏锐的弓弦被拉到极致!酒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思绪、犹豫、规划在千分之一秒内被绝对的本能和无数次危机演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清扫一空!她甚至没有思考“为什么”,身体已经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再次扑到窗前!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深紫色的天幕下,至少十几道粗大得惊人的探照灯光柱,从城市各处已知和隐秘的防空阵地、军事要点刺破黑暗,如同被激怒的苍白巨蟒,在夜空中疯狂地交叉扫掠、扭动,徒劳地试图锁定某个看不见的威胁!无数深红色的旋转警示灯,在政府建筑、指挥中心、通信枢纽、能源设施的屋顶同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将周围建筑的墙面、街道、甚至一部分天空都染上了一片片流动的、不祥的血色!更远处,那些平时规律闪烁、为航空器指示障碍的红色灯光,此刻全部变成了急促到令人心悸的爆闪模式,仿佛城市本身在惊恐地眨眼!
几乎就在窗外警报撕裂夜空的同时,她办公室内,那面嵌入墙壁、连接着国土防空体系核心与超自然能量广域监控网络的终端主屏幕,也从待机的幽蓝色,毫无过渡地跳转为刺眼的、不断剧烈闪烁的深红与污浊暗紫交织的警告界面!
更加尖利、更具穿透性的电子警报声从终端本身迸发出来,与窗外那笼罩全城的、物理意义上的防空警报形成了可怕而混乱的二重奏,疯狂敲打着人的耳膜和神经防线。
屏幕上,代表杜卡博特堡都市圈及周边空域的能量读数曲线,早已不是“飙升”,而是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一般,呈现出一种灾难性的、垂直向上的断裂形态,瞬间冲破了所有预设的安全阈值和仪器量程的顶端!红色的警告框层层叠叠地弹出,覆盖了半个屏幕,核心警报词句只有重复的、放大的:“未知高能反应”、“极度危险”、“能量侵蚀性超限”、“频谱无法解析”。
旁边的动态频谱分析图上,原本相对平稳的背景波动已被彻底搅乱,取而代之的是大量汹涌喷发的、结构极度混乱、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特征和熵增倾向的异常能量信号。这些信号并非来自一个明确的、可定位的点源,而是如同从城市上空某个区域“渗漏”或“弥漫”开来,带着强烈的侵染性,干扰、压制甚至开始同化正常的电磁波谱和地脉能量的细微脉动!
这不是军事入侵!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飞行器或导弹武器能够产生的能量特征!
这是最高级别的“混沌侵蚀”警报!而且是强度高到匪夷所思、范围直接覆盖首都核心空域的混沌能量爆发!
“混沌实体?直接显现在城市上空?!”这个冰冷的认知,比任何武器瞄准更让她感到彻骨寒意。最深层担忧的噩梦,以最直接、最粗暴、最无可回避的方式,化为了现实。这不是边境的试探,不是地下的低语,而是赤裸裸的、降临到数百万人头顶的威胁!
窗外的城市,在警报响起后的第一秒死寂之后,瞬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极度恐慌!街道上,刚才还沉浸在傍晚悠闲中的人们,表情凝固,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随即被巨大的恐惧扭曲!尖叫、哭喊、嘶吼混杂成一片毁灭性的声浪!露天咖啡馆的桌椅被慌乱奔逃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玻璃杯和瓷盘摔碎的声音清脆而密集!道路上,汽车急刹的刺耳摩擦声、追尾的沉闷撞击声、不知所措的喇叭狂鸣声乱成一锅粥!有人盲目地冲向记忆中的地铁站入口,有人试图躲进街边建筑的门廊,母亲紧紧抱住吓懵了的孩子,父亲徒劳地朝着天空张望,试图找到危险的来源……
几分钟前还飘荡着面包香、回荡着家庭絮语、闪烁着温暖灯光的安宁城市,在这一刻,沦为了被最原始恐惧支配的混乱之地。那一家刚离开的餐馆,此刻门窗紧闭,灯光熄灭,不知躲在里面的店员和未能及时离开的顾客正经历着怎样的恐惧。韦伯先生家的勃拉姆斯早已被刺耳的警报取代,老两口或许正互相搀扶着,试图前往地下储藏室。米勒家温馨的小院里,恐怕只剩下被匆忙丢弃的剪刀和还在流淌的水管。
罗莎琳德猛地转过身,背对窗外那片骤然化作炼狱前奏的景象。酒红色的眼眸中,所有属于个人的疲惫、彷徨、复杂的思虑,如同被烈焰焚烧殆尽,只剩下属于铁血摄政王的、绝对零度般的冰冷和磐石般的决断。风暴不是将至,而是已经将最狂暴的雨点击打在屋顶!
“命令!”
她的声音通过最高优先级的加密通讯频道传出,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淬火后敲打出的钢钉,清晰而有力地穿透背景里疯狂嘶鸣的警报声波:
“国土防空系统,进入最高实战戒备状态!授权所有单位,使用一切可用手段,拦截、驱离或摧毁任何不明空中威胁目标!识别优先级:未知能量源中心!”
“城市及周边区域,所有预设能量防御矩阵节点,全功率启动!能量优先供给序列:国会区、中央指挥枢纽、主要通讯中继站、民生用水电力核心设施!”
“内务部队第一至第五机动大队,城市警备队全员,立即按‘熔炉’一级紧急预案,强制疏导所有街道、公共场所民众进入最近指定防空掩体或地下设施!授权使用最低必要武力维持疏散秩序,防止踩踏和大规模混乱!”
“通知全体内阁成员、国防军总参谋部最高指挥层、国内安全总局局长、超自然现象应对厅厅长,三分钟后,地下一号战时紧急指挥中心集合!”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无形的雷霆,沿着这座骤然惊醒的钢铁都市的每一根神经纤维炸响,试图在恐慌的浪潮中强行建立秩序的堤坝。
略一停顿,她的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冰冷,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锐利:
“另外,给我接通一号加密专线。我要知道,监测卫星、高空预警机、还有我们布置在近地轨道的‘寂静之眼’,到底拍到了什么!天上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
命令下达完毕,她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桌上的铜制狼头镇纸,转身大步走向办公室侧后方一扇与墙壁颜色浑然一体的暗门。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向下延伸的、灯光冷白的专用通道。
战争,以一种混合着超自然诡异的形态,猝不及防地降临了。暗血公国的心脏,杜卡博特堡,瞬间从宁静的暮色之城,变成了风暴怒涛中的一叶孤舟。而她,罗莎琳德,必须回到她的舵位。
几乎是同一时刻,数千公里外的燕京总部,特别分析中心b区七号。
环形屏幕墙上,代表全球各区域态势的光点如星图般明灭。刚刚接入最高权限数据流不久的欧阳瀚龙、南宫绫羽、羽墨轩华和欧阳未来,正在熟悉复杂的分析界面和情报筛选逻辑。
骤然间,没有任何缓冲,代表暗血公国杜卡博特堡区域的那个光点,从代表“常规监控,无明显异常”的淡绿色,如同被泼上了滚烫的鲜血,瞬间跳转为最高危机级别的、不断剧烈脉冲的深红色!几乎要刺痛人眼的红色!同时,刺耳的全局优先度警报声响彻整个分析中心!
“啊!”欧阳未来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电子记录板差点掉在地上。
羽墨轩华的反应快得惊人,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已经化作了模糊的残影,一系列命令被瞬间执行。主屏幕上,杜卡博特堡区域的实时监控画面被强行切入、放大。画面因为能量干扰和快速移动有些模糊和抖动,但仍能清晰看到城市各处突然爆发的警示灯光,街道上明显的大规模混乱迹象,以及夜空中那些疯狂扫动的探照灯光柱。旁边,并列弹出的多个能量监测窗口里,数值疯狂跳动,曲线呈灾难性飙升,频谱图一片混沌的污浊色块。
“防空警报全面触发……”羽墨轩华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她标志性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描着瀑布般刷新的数据,“伴随异常超高强度未知能量爆发……能量读数突破常规监测上限!特征分析……与数据库内‘高烈度混沌侵蚀现象’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七十,但强度是已知最高记录的三倍以上!爆发源非点状,呈区域性弥散,覆盖杜卡博特堡核心空域!”
欧阳瀚龙和南宫绫羽并肩站在主屏幕前,面色凝重如铁。刚刚完成分组,任务目标点就爆发如此骇人听闻、规模空前的直接危机事件,这绝不仅仅是巧合或意外。这像是一次蓄谋已久的“亮相”,或者说,是某个进程骤然加速的里程碑
“冷熠璘他们……”欧阳未来下意识地看向另一块辅助屏幕,上面显示着各外派任务组的实时状态标识。代表暗血公国侦察组的光标,显示他们乘坐的伪装运输机正处于跨洲飞行中,预计抵达公国周边秘密降落点还有数小时。“他们还没到……但那边已经……”
“他们即将进入的,可能不是一个需要‘侦察评估’的区域,”欧阳瀚龙沉声开口,黑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屏幕上那片刺目翻滚的深红,仿佛要穿透画面,看清那弥漫在杜卡博特堡上空的究竟是何物,“而是一个已经爆发的、超常规的正面战场。”
南宫绫羽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握紧了手。紫色的眼眸凝视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能量曲线,那其中蕴含的混乱与侵蚀意味,即使隔着屏幕和遥远距离,也让她体内属于光之灵璃坠的力量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排斥与警惕。她想起了羽墨轩华讲述的漫长历史中,那些因为触碰禁忌而招致的毁灭。这一次,似乎来得格外快,格外猛。
风暴的第一道雷霆,没有落在预想中的边疆或实验室,而是直接劈在了一个大国的核心,一座数百万人口的城市上空。棋局刚刚布子,对手便已掀翻了棋盘,展示出完全超出常规规则的力量。真正的挑战,以一种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宣告了它的到来。而他们,无论是即将踏入风暴眼的冷熠璘小组,还是留守总部试图看清全局的他们,亦或是远在天昭省的叶未暝,都被卷入了这场骤然升级的漩涡之中。
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
罗莎琳德站在那台控制台前,将政治放入控制台内。
“防空塔,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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