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洞天的清晨，薄雾比往日更浓。
灵泉池畔，那株由林薇亲手栽种的、据说能感应灵机变化的“星见草”，叶片边缘凝结着细密的露珠。陆北辰单膝跪在池边，指尖悬在冰凉的泉水上方三寸，闭着眼。
他的“场”极细微地展开，不是攻击，不是防御，只是最纯粹的感知——如同盲人用指尖阅读盲文，去触碰这片空间里每一丝残留的“痕迹”。
三个月了。
自从林薇的意识在未来总部的维生舱中沉寂，她的躯体在福地洞天的灵枢核心温养，每一天都像一百年那么长。最初的剧痛和空白过去后，剩下的是一种钝重的、无时无刻不在的缺失感，仿佛心脏被挖走了一块，冷风不停地从那空洞里穿过。
但他不能停。
她是“影子部长”，是守护黎明的人。她倒下了，影子就必须更加坚韧，更加无处不在。他接手了她留下的一切：对全国范围内潜在异常波动的监控，对福地洞天及关联灵脉节点的维护，对七十年代“薪火”预备人选的暗中观察与保护……工作多得让人无暇悲伤，却又在每一个间隙，让那悲伤啃噬得更深。
此刻，他的感知如蛛网般铺开，拂过灵泉枯竭了大半却依旧清澈的水面，拂过山谷中那些因过度抽取灵机而显得有些萎靡的草木，拂过空气中几乎难以察觉的、稀薄的灵机流转。
然后，他的指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以为是错觉的……暖意。
不是温度上的暖。是一种更玄妙的，仿佛冰封的湖面下，有一尾小鱼用最轻的力道，碰了一下冰层内壁。又像是熄灭的灰烬深处，一粒火星在彻底冷却前，最后一次微弱地明灭。
他猛地睁开眼。
瞳孔深处，属于军人的锐利和属于觉醒者的细微灵光同时闪过。目光死死锁定在灵泉水面中心——那里，正是灵枢节点最核心的位置，也是维持林薇躯体生命状态的能量交汇点。
水面平静无波。
但他刚才确实感觉到了。那感觉转瞬即逝，却异常清晰。
不是灵机恢复的波动，那太宏观。也不是维生系统运转的规律脉冲。它更像是一种……“呼应”？一种与他自身“场”的、极其短暂而微弱的共鸣。
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将全部心神沉入感知。十分钟，二十分钟……就在他以为那真的是自己过度期望产生的幻觉时——
又是一下。
更轻微，但范围似乎……大了一点点？不再局限于灵泉中心，仿佛有一圈看不见的、比蛛丝还细的涟漪，以灵泉为核心，极其缓慢地荡开，轻轻拂过了整个福地洞天的“边界”。
这一次，连山谷中那几株最敏感的“星见草”和“月痕藤”，似乎都微微颤抖了一下叶片。
陆北辰缓缓站起身，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打开贴身携带的、与未来总部直连的加密通讯器，没有呼叫，只是将刚才感知到的数据波动特征——时间、强度、频率范围、可能的性质推测——压缩成一段简短的编码，发送给了林晚星指定的“余烬观测与引导中心”专用频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未来总部，中心观测室。
负责监控“余烬微芒”聚合模型的研究员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倒了旁边的水杯也浑然不觉。
“主任！快来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观测室负责人，一位头发花白、气质沉静的女科学家迅速走到主屏幕前。只见那幅显示“余烬微芒”缓慢汇聚的星云状动态图上，在代表地球的蓝点旁边，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淡金色涟漪标记，正在闪烁。
“这是……主动共鸣脉冲？”女科学家扶了扶眼镜，声音也紧绷起来，“来源定位！”
“正在交叉定位……信号极其微弱，覆盖范围很广，但最强点……锁定！坐标确认，与中国大陆东南部某处……灵脉反应特征匹配度99.8%！是福地洞天区域！”研究员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跳动，“脉冲性质分析……非自然灵机波动，非维生系统干扰，带有……带有极其微弱的、与‘晨曦心焰’底层编码相似的信息特征！是‘余烬微芒’的活性反应！它……它对外部感知产生了反应！”
观测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嗡声和几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主动反应？
过去三个月，“余烬微芒”一直表现为被动的、缓慢的凝聚现象，如同尘埃在引力作用下聚拢。它没有表现出任何“意识”或“目的性”的迹象。而现在，它竟然对来自外部的、特定的感知（陆北辰的场）产生了反应？
这绝不寻常。
“记录所有数据！启动最高精度追踪！同步联系福地洞天陆北辰同志，获取他刚才感知时的详细状态和环境参数！”女科学家迅速下令，眼中闪过锐利的光，“通知林总指挥和李琟总工。”
很快，林晚星和李琟的身影出现在观测室。
听完汇报，看过数据和陆北辰同步传回的感受描述，林晚星沉默了半晌。
“不是偶然。”她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确定，“两次，间隔二十分钟，有强度和大小的微弱变化，且与外部主动感知存在关联。这不再是单纯的信息残响凝聚。”
“您的意思是……”李琟看向她。
“它开始‘互动’了。”林晚星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闪烁的淡金色涟漪标记上，仿佛能穿透数据，看到那片山谷和泉边沉默的男人，“尽管这‘互动’微弱得如同婴儿无意识的踢动，但这是一个质的变化。‘余烬’……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有‘活性’。”
“会不会……是林薇同志意识的……碎片？或者某种本能的残留？”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林晚星摇头，“但我们必须调整观测策略。从纯粹被动记录，转为……极其温和、有限度的‘互动式观察’。陆北辰的‘场’似乎是一个有效的‘触点’。制定安全协议，授权他在福地洞天范围内，进行低强度、定时的主动感知共鸣尝试，记录所有反应。同时，扩大监测范围，寻找其他可能引发‘余烬微芒’反应的‘触点’或环境因素。”
她顿了顿，看向李琟：“‘薪火传承’的人才筛选，加快进度。重点寻找那些天然‘场’比较特殊，具有较强感知、调和或共鸣潜力的人，不一定是战斗型。我们需要更多样化的‘触点’，来理解这‘余烬’到底是什么，以及……它需要什么。”
命令下达，整个“余烬重燃”项目的研究方向发生了微妙而重要的转折。
七十年代，福地洞天。
陆北辰收到了未来总部发来的、附带了详细安全协议和操作指南的授权指令。他仔细阅读完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指令内容记在心里，然后销毁了纸质备份。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会在固定的几个时间段，来到灵泉边，以同样的姿势，展开同样细微的感知场，如同最耐心的垂钓者，等待那不知是否存在、何时会来的“鱼儿”触碰。
反应并不总是有。有时一整天都毫无波澜。有时，一天内能捕捉到一两次，依旧微弱，但出现的时机开始有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规律——往往在他心神最沉静、感知最放空、几乎与周围自然融为一体的时候。
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福地洞天的环境里。
灵泉水位下降的趋势停止了，甚至开始有极其缓慢、以毫米计的回升。山谷中萎靡的草木，虽然离恢复生机还很远，但那种枯槁的死气似乎淡去了一些。空气中稀薄的灵机，流转的速度仿佛加快了一点点。
这一切变化都微乎其微，需要最精密的仪器或最敏锐的感知才能察觉。但对于将全部心神都系于此的陆北辰而言，这些变化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清晰可见。
他开始尝试，不仅仅是感知，而是在感知的同时，注入极其微量的、不携带任何强制意图的“信息”——可能是一段关于今日阳光温暖的感受，可能是远处山鸟的一声啼鸣，甚至只是他内心最深处那份沉默的守候与坚信。
他不知道“余烬”是否能“理解”。他只是觉得，如果这微光真的有“活性”，那么它或许需要的不只是能量，还有……“连接”。
一天傍晚，他照例进行感知。夕阳的余晖将山谷染成金红色。
当他将一段关于“晚霞很美，像你曾经点亮的光”的模糊感受，随着感知场轻轻送出时——
灵泉中心，一滴水珠，毫无征兆地、违反重力般，向上跃起了不到一厘米，然后落下，激起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与此同时，未来总部的观测屏幕上，代表福地洞天区域的“余烬微芒”凝聚速率，突然出现了短暂而明显的峰值波动，持续时间0.5秒。
陆北辰僵在原地，呼吸几乎停滞。
那滴水珠跃起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远、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叹息？
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一种混合着疲惫、温暖、以及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眷恋。
转瞬即逝。
他维持着姿势，等了很久，再也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缓缓收拢感知场，站起身，望向天边最后一线霞光。
灰烬深处，脉搏仍在跳动。
虽然微弱，虽然缓慢。
但它活着。
并且，开始尝试……回应这个世界。
夜色渐浓，星辰浮现。
余烬纪元的长夜依旧漫漫，但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山谷里，一粒被灰烬掩埋的种子，似乎轻轻动了一下，试探着，想要触碰包裹它的、冰冷的外壳。
黎明还很远。
但等待黎明的人，终于听到了第一声，来自黑暗深处的、微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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