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风带着点潮湿的凉意，吹在唐锦然脸上，让她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巷口，看着斑驳的墙皮和门前那棵比三年前更粗壮的梧桐树，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怅然。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却也是她逃离了三年的牢笼——那个叫谭青州的少年，再也不会笑着从巷口跑出来，喊她“锦然”了。
推开那扇虚掩的家门，唐父唐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进来，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埋怨取代。
“你可算回来了！”唐母放下遥控器，语气里带着不满，“整整三年，电话都没几个，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唐父没说话，只是皱着眉打量她，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物件。
“回来正好，”唐父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等你毕业，就回江城考个公务员。女孩子家，坐办公室多好，天天不用出力，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到时候再托人给你介绍个稳定的对象，日子就能过得安安稳稳的。”
“我不会考的。”唐锦然打断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永远也不会。”
“什么！”唐父猛地放下茶杯，茶水溅出来几滴，“你再说一遍？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挤破头想考公务员吗？我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唐锦然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如果真的为我好，就请别再管我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唐母急了，站起身拉她的胳膊，“现在大学生就业多难啊，你不考公务员，能干什么？”
“我要做一个老师。”唐锦然轻轻挣开她的手，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梧桐树上，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如果原生家庭是扎在人心里的刺，那我就想成为拔掉刺的人。”
“不行！坚决不行！”唐父一拍桌子，脸色涨得通红，“放着好好的公务员不当，去当什么穷老师？你是不是疯了？”
“因为有你们，”唐锦然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一条无辜的生命，已经永远离开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唐父唐母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以后……就这样吧。”唐锦然说完，转身拿起门口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关门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沉重的跳动声。巷口的风更大了，吹得她眼睛发酸。她忽的想起那个夜晚，谭青州在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唐锦然，我爱你，我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
那句话像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瞬间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她蹲在路边，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哭出声。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她的脚边，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过了很久，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着巷口走去。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斑驳的光影。她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她必须走下去——为了谭青州，也为了自己。
唐锦然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菊，用牛皮纸简单包着，指尖触到花瓣的微凉，心里也跟着泛起一阵轻颤。她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墓园深处走，脚下的石子硌得鞋跟发响，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谭青州的墓碑在墓园最里面的角落，小小的一块，碑上的照片还是他十七岁时的样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眼里闪着光。这三年来，大概很少有人会来这里看他，甚至….没有人。
唐锦然蹲下身，轻轻将菊花放在墓碑前，指尖拂过碑上的名字，冰凉的触感让她喉头发紧。
“你……还好吗？”她呢喃着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回来了，回江城了。”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穿过树林的沙沙声。
她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跟他分享这三年的点滴：“我在魔都挺好的，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都很照顾我。你以前总说我太内向，其实我现在……也能跟人好好说话了。”
“我想留在江城当老师，”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坚定，“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困在自己的角落里。如果我可以的话，我想拉他们一把，就像你当初拉我那样。”
她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寻找什么：“所以……你会在天上看着我吗？看着我把这条路走下去。”
话音刚落，一只浅紫色的蝴蝶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飞了出来，扑扇着翅膀，慢悠悠地落在了她的发梢上。
唐锦然愣住了。
江城的初春虽然回暖，却还没到蝴蝶纷飞的时节，尤其是这样晴冷的日子，怎么会有蝴蝶？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只停在发间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像是一片小小的、会动的花。
“是……你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蝴蝶像是听懂了似的，扑扇着翅膀飞起来，在她眼前盘旋了两圈，然后轻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是一个温柔的触碰。
唐锦然再也绷不住了，猛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小声的啜泣，像是要把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思念和遗憾，都借着这场无声的对话，慢慢释放出来。
蝴蝶在她的手背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振翅飞走了，消失在墓园深处的树林里。
唐锦然慢慢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嘴角渐渐牵起一抹浅淡的、带着泪痕的笑。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对着墓碑轻声说：“我知道了。”
风依旧吹着，阳光透过云层，在墓碑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唐锦然最后看了一眼碑上的照片，转身往墓园外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像是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轻了一点。
路还长，但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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