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声音落下,洞窟内再次陷入一种凝重的寂静。不是之前的绝望或悲伤,而是一种抉择前的屏息。
篝火的残光在他脸上跳跃,映亮了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定,以及深处燃烧的、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火焰。
阿雅没有立刻回答。
她依旧抱着膝盖,但背脊已经挺直,脸上的泪痕在火光下闪着微光,眼神却已恢复了山岩般的沉静与锐利。
她静静地看着陈默,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达灵魂深处,去审视那份邀请背后的动机、力量和风险。
三个月来的噩梦、家族的鲜血、崩塌的山峦、失控的地气……所有的重压,几乎让她窒息。
她曾以为自己会像先祖鹞子公一样,将余生乃至后代的生命,都耗在试图修复或至少延缓瓶山衰亡的徒劳努力上,在自责和悲愤中守着这片注定要倾颓的故土。
但现在,一条截然不同的路,突然横亘在眼前。
不是固守,而是出击。
不是徒劳地修补破损的“篱笆”,而是去追踪盗走“篱笆桩”的豺狼,甚至,去探究“篱笆”之外更广阔、也更危险的天地。
这符合鹞子公当年“济世”的初心吗?符合家族数百年“守望”的祖训吗?阿雅在心中飞快地权衡。
祖训的核心是守护瓶山安宁,防止地气失衡祸及生灵。如今“镇龙钉”被盗,山根已动,单纯的守望还有何意义?
追回失物,查明真相,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或许是当下唯一能真正“守护”的方式。
鹞子公若在世,面对如此变局,是会选择困守废墟,还是毅然追寻?
她的目光扫过王胖子和冷青柠。王胖子正抓耳挠腮,似乎想说什么又怕打扰,脸上写满了“快答应啊”的急切。
冷青柠则相对冷静,但眼神中也流露出对陈默提议的认同和支持。
这两个人,一个看似莽撞却重情重义,一个理智博学且坚韧不拔,加上那个在石室中展现出奇异“共鸣”能力、身负秘密却眼神清正的陈默……
或许,是值得冒险一搏的同伴。
至少,比她自己一个人,带着残存的族人,在这日益崩坏的山中绝望挣扎,要更有希望。
“四川珙县……僰人悬棺……”
阿雅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
“你知道那里意味着什么吗?那不是湘西。我们家族对那片土地几乎一无所知。悬棺葬本身就是极其凶险神秘的葬制,多在高崖绝壁,受千年风霜江水侵蚀,内部情况诡谲难测。而且,僰人早已消失,留下的只有传说和谜团。你确定线索在那里?”
“不确定百分之百。”陈默坦诚道,他举起手中的龙骸肋骨,“但它‘告诉’我的感觉,强烈地指向那里。而且,结合我们已知的——龙骸、镇龙钉、古代风水局、僰人文化在瓶山和珙县的延续——这一切绝非巧合。即使不是最终答案,也必定是关键一环。”
他没有详细解释龙骸如何“告诉”,那涉及他自身的秘密和尚未完全理解的现象,但他眼神中的确信不容置疑。
“卸岭力士陈霸先那伙人,盗走镇龙钉后,往西边去了。”阿雅沉吟道,“四川正在湘西以西。如果他们不是为了卖掉钉子换钱,而是另有图谋,珙县确实有可能是他们的目标之一,或者中转站。”
“所以,我们目标一致。”王胖子忍不住插嘴,语气热切,“阿雅妹子,你一身本事,熟悉山林,懂草药,还会对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你在咱们团队里,那绝对是如虎添翼!再说了,你家的仇,咱哥们儿也不能看着不管!老默这人我清楚,他认准的事,九头牛拉不回,但绝对靠谱!咱们一起,把那个什么陈霸先揪出来,把钉子抢回来,再把那帮龟孙儿揍得连他们妈都认不出来!”
王胖子的话粗俗直白,却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江湖义气和炽热真诚。
冷青柠也轻轻点头,补充道:“阿雅,陈默的推断有道理。从考古和地理文化关联角度看,瓶山与珙县的僰人遗存很可能存在深层联系。追查镇龙钉,探究龙骸之谜,或许能解开瓶山乃至更广大区域古代风水布局的真相,这对于理解历史、保护文化遗产,甚至预防未来可能的地质灾害,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你的知识和经验,对我们至关重要。”
阿雅的目光再次回到陈默脸上。
她看到了邀请背后的坦诚,也看到了那份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背负。
这个年轻人,自己身陷谜团和危险,却依然向她这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甚至一度是潜在敌人的人,伸出了合作的手。
“为什么找我?”阿雅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你们已经有了团队。你可以自己去追查你的龙骸,你的秘密。帮我追回镇龙钉,对你有什么好处?仅仅是……路见不平?”
陈默沉默了几秒钟。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缓缓说道:“首先,如胖子所说,你的能力对我们此行帮助极大。西南山林,悬棺绝地,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向导和山林专家。”
“其次,”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凝,“我觉得,我们面对的是同一张巨大的网。‘长生殿’在追查龙骸,卸岭力士盗走了与龙骸配套的镇龙钉。我爷爷的失踪,我身上的……一些问题,很可能都与这张网有关。追查镇龙钉,不仅是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已厘清线索,找到对抗那些暗中势力的支点。我们合则两利。”
“最后,”陈默的声音低了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你的家族使命是守护。我的……长辈,也曾经用他们的方式守护着一些东西。我或许不完全理解你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我理解那种想要继承遗志、弥补遗憾、不让守护之物落入恶人之手的心情。这不是路见不平,这是……同道相谋。”
“同道相谋……”阿雅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闪过复杂的微光。
同道。这个词语的分量,对于世代几乎与世隔绝的守陵家族来说,异常沉重。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拿起那个刻有卸岭力士标记的金属零件,指尖摩挲着上面粗糙冰冷的斧头和铁锹刻痕。
家族的鲜血,似乎还残留在这铁锈之间。
然后,她转过身,面对陈默,也面对王胖子和冷青柠。篝火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嶙峋的岩壁上,如同一个即将踏上征途的古老战士剪影。
“我的先祖鹞子公,为了一个‘济世’的信念,离开族人,扎根异乡,守望数百年。”
阿雅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洞窟中回荡,“如今,山根已动,守望无益。盗钉之仇,家族之血,不可不报。镇龙钉关乎瓶山地脉,乃至更大奥秘,不可不追。”
她将金属零件紧紧攥在手心,抬起头,目光灼灼:“陈默,我信你一次。不是因为你说得多么动听,而是因为在石室里,在你触碰机关、面对掌柜和怪物时,我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那些掠夺者的气息。或许,你真如你自己所说,是‘同道’。”
她向前一步,伸出右手,手掌摊开,不是现代人的握手姿势,而是一种更像古老盟誓的、掌心向上的姿态。
“我,阿雅,瓶山守山人鹞子公第七代孙,以先祖之名与山灵为鉴,接受你的邀请。我将与你们同行,前往四川珙县,追查镇龙钉下落,探寻龙骸之谜。此行,为复仇,为补过,也为……重续守护之誓。”
她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陈默眼中:“但我要事先言明:若我发现你们的真实目的与我家族守护之念相悖,若你们行事伤及无辜或妄动地脉根本,我随时会离开,甚至……与你们为敌。同样,若我做出有损团队之事,你们也可弃我而去。此约,可敢立下?”
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这不是简单的加入,而是一场郑重的、带有古老仪式感的盟约。其中既有合作的诚意,也有清晰的底线和警惕。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强撑着受伤的身体,也站起身,走到阿雅面前。
他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同样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轻轻覆盖在阿雅摊开的掌心之上。
两人的手都很冷,但却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在交汇。
“我,陈默,以……我珍视的一切起誓,”他省略了具体的名号,但眼神无比认真,“此行目的,与你所言一致:追查真相,寻回失物,对抗恶徒。绝不做伤天害理、祸乱地脉之事。若违此誓,天地共弃。同样,既为同道,便当生死相托,绝不负今日之约。”
掌心相贴,一上一下,一个温热,一个微凉。
没有光芒,没有异响,但在篝火的映照下,在这瓶山深处劫后余生的洞窟中,一个由发丘传人、“摸金校尉”、考古学者和守山后裔组成的奇特联盟,就此缔结。
王胖子咧嘴笑了,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好!痛快!就这么定了!以后阿雅妹子就是咱们自己人!谁欺负她,就是欺负我王胖子!”
冷青柠也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轻轻鼓起掌来:“欢迎加入,阿雅。我相信,我们会是一个很好的团队。”
阿雅感受着手背上来自陈默掌心的、带着伤后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温度和力量,又看了看旁边王胖子真诚的笑脸和冷青柠友善的目光,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了自家族剧变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极淡却真实的笑容。
篝火噼啪,将四人的身影投在岩壁上,仿佛古老的壁画,预示着一段新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传奇,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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