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市在城西。
一条长长的巷子,两边全是铺子。铺子里堆着麻袋,麻袋里装着茶叶。绿茶、红茶、乌龙、普洱,各种各样的茶,各种各样的香。香的,涩的,苦的,甜的,混在一起,像把全世界的味道都揉碎了,撒在这条巷子里。
沐剑屏走在巷子里,脚步很轻。
她穿着素色的布裙,头发用木簪简单绾着,脸上不施粉黛,像个小家碧玉。但她的眼睛很亮,看东西的时候,总是细细地看,慢慢地看,像要把每片茶叶的纹路都看清楚。
她是来买茶的。
金鳞茶馆的生意好,茶消耗得快。双儿说,龙井快没了,碧螺春也不多了,得补货。韦小宝让她来,因为她是云南沐王府出身,懂茶。
她懂。
从小跟着父亲喝普洱茶,喝滇红,喝沱茶。父亲说,茶有灵性,会认人。好人泡的茶,香;坏人泡的茶,涩。她那时候不懂,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正走着,前面一家铺子里,传来争吵声。
“马老板,不是我不讲情面,这茶,我真的收不了。”
“李掌柜,你再看看,这是上好的普洱,陈了三年的……”
“我知道是好茶,可现在战乱,谁还喝普洱?大家都喝绿茶,便宜,解渴。你这茶,一斤卖二两银子,太贵了。”
“那……那一两八钱?”
“一两。”
“一两五钱?”
“一两。”
争吵声停了。
沐剑屏走到铺子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铺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掌柜,胖胖的,穿着绸衫,手里拿着把算盘。另一个是个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瘦瘦的,穿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脸上带着倦容,眼里带着焦虑。
沐剑屏愣住了。
这个男人,她认识。
姓马,叫马怀远,是云南的茶商。三年前,她还在沐王府的时候,马老板常来府里送茶。父亲说他厚道,茶好,价钱也公道。她记得他还送过她一饼普洱,说“小姐长大了喝”。
他怎么来扬州了?
“马老板?”她轻声喊。
马怀远转过头,看见她,也愣住了。
“你是……沐小姐?”
“是我,”沐剑屏走过去,“马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马怀远苦笑:“说来话长。”
李掌柜看看马怀远,又看看沐剑屏,问:“这位是?”
“故人之女,”马怀远说,“李掌柜,这茶……”
“一两,不能再多了。”李掌柜摇头。
马怀远咬咬牙,正要点头,沐剑屏忽然开口:“马老板,你这茶有多少?”
“一千斤,”马怀远说,“全是上好的普洱,陈了三年的。”
“我全要了。”沐剑屏说。
马怀远和李掌柜都愣住了。
“沐小姐,”马怀远看着她,“你……你要这么多茶做什么?”
“我家开茶馆,”沐剑屏笑,“正缺好茶。”
“可是这价……”
沐剑屏说,“一斤一两五钱银子,一千斤,一千五百两。”
马怀远眼睛瞪大了。
这价格虽然远低于市场价,但比起李掌柜的一两,已经高了不少。而且,是全部要了。
“沐小姐,你……你认真的?”
“认真的,”沐剑屏点头,“但我要先看货。”
“货在仓库,”马怀远说,“我带你去看。”
仓库在码头边上。
是个旧仓库,墙皮剥落,屋顶漏光。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混着茶叶的陈香。仓库里堆满了麻袋,麻袋上落着厚厚的灰。
马怀远打开一袋,捧出一把茶叶。
茶叶是深褐色的,条索紧实,油润有光。沐剑屏接过来,闻了闻,又捏了一撮放进嘴里,慢慢嚼。
茶香醇厚,回甘绵长。
确实是好茶。
“怎么样?”马怀远问。
“好茶,”沐剑屏点头,“但为什么没人要?”
马怀远叹了口气。
“战乱,”他说,“南边在打仗,商路断了。普洱这茶,本来在北方就卖得少,现在更没人要了。我在扬州待了三个月,一斤都没卖出去。仓库租金、人工、吃住,银子快花光了。再卖不出去,我就得……”
他没说下去,但沐剑屏懂了。
就得贱卖,或者扔掉。
“一千五百两,”她说,“我全要了。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你家的茶,优先供应给我,”沐剑屏说,“价钱按市价九折。”
马怀远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
“沐小姐,”他说,“你救了我的命。”
“是茶救了你,”沐剑屏摇头,“茶是好茶,不该埋没。”
韦小宝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茶馆里算账。
沐剑屏走进来,脸上带着笑。
“相公,”她说,“我买了批茶。”
“什么茶?”
“普洱,一千斤。”
韦小宝手里的算盘停了。
“一千斤?”他抬头,“多少钱?”
“一千五百两。”
韦小宝皱眉:“普洱?扬州人喝得惯吗?”
“喝不喝得惯,试试才知道,”沐剑屏说,“但茶确实是好茶,陈了三年的。而且,卖茶的是我旧识,云南的马老板。他答应以后优先供应我们,价钱九折。”
韦小宝想了想,忽然笑了。
“马老板现在在哪儿?”
“在仓库。”
“带我去看看。”
仓库里,马怀远正在整理麻袋。
见沐剑屏带着个年轻男人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这位就是韦老板?”
“正是,”韦小宝笑,“马老板,久仰。”
“不敢不敢,”马怀远连连摆手,“韦老板肯收我的茶,是我的恩人。”
“茶我看过了,”韦小宝说,“确实是好茶。但马老板,你这茶,为什么会滞销?”
马怀远苦笑:“韦老板是明白人,我也不瞒您。普洱这茶,在北方本来就卖得少,主要靠南方和南洋。现在南边打仗,商路断了,南洋的船也过不来。扬州这边,喝普洱的人本来就不多,加上战乱,大家都紧着银子过日子,谁还买这么贵的茶?”
“所以你急着脱手?”
“是,”马怀远点头,“再卖不出去,我就得降价到一两,甚至更低。可就算降价,也未必卖得出去。这茶放久了会坏,到时候一文不值。”
韦小宝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马老板,你在云南,还有茶园吗?”
“有,”马怀远说,“百亩茶园,三代人了。”
“好,”韦小宝点头,“这茶我全要了。一千五百两,一分不少。另外,我想跟你签个长期契。”
“长期契?”
“是,”韦小宝说,“以后你家的茶,我全包了。普洱我要,滇红我也要,别的茶我也要。价钱按市价,但品质你得保证。如何?”
马怀远愣住了。
全包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用再到处跑,不用再求人,不用再担心茶卖不出去。只要把茶种好,制好,送到扬州,就能拿到钱。
“韦老板,”他声音有些颤,“您……您说的是真的?”
“真的,”韦小宝笑,“但我有个要求。”
“您说。”
“茶,得是最好的,”韦小宝盯着他,“一片烂叶子都不能有。”
“这个您放心,”马怀远拍胸脯,“我马怀远做了三十年茶,从没卖过一片烂叶子。”
“那就好,”韦小宝从怀里掏出张银票,“这是一千五百两,你先拿着。契书我回去写,明日签。”
马怀远接过银票,手有些抖。
一千五百两,不多,但够他撑过难关了。
“韦老板,”他深深鞠躬,“大恩不言谢。”
“不必谢我,”韦小宝扶起他,“是茶好。”
回到茶馆,韦小宝把七个女人都叫到一起。
“普洱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说,“茶是好茶,但怎么卖,得想个法子。”
双儿想了想:“可以做成特色茶。扬州茶馆多,但卖普洱的少。咱们打出招牌,专做普洱。”
“招牌叫什么?”阿珂问。
“滇南陈韵,”苏荃开口,“滇南是产地,陈韵是茶的特点。四个字,雅,也好记。”
“好,”韦小宝点头,“就叫滇南陈韵。双儿,你琢磨几套普洱的泡法,要特别,要好看。阿珂,你设计一套专门的茶具,要古朴,要有韵味。方怡,你做几样配普洱的点心,要清淡,要不抢茶味。沐剑屏,你负责跟马老板联络,以后茶的事,你管。曾柔,你编几首适合喝普洱时听的曲子,要悠远,要宁静。建宁,你算算成本,定个价。”
他顿了顿,看向苏荃:“你总管,盯着各个环节。”
众女点头。
“还有,”韦小宝说,“这事儿,要快。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滇南陈韵’的招牌挂出来。”
“三天?”建宁皱眉,“来得及吗?”
“来得及,”韦小宝笑,“因为咱们人多。”
他说的没错。
七个女人,七个掌柜,各司其职,各展其才。三天,足够了。
三天后。
金鳞茶馆门口,挂出了一块新匾。
匾是黑底的,字是烫金的,四个大字:滇南陈韵。
匾下面,摆着张桌子,桌上放着茶具。茶具是青瓷的,釉色温润,造型古朴。茶是普洱,泡在壶里,茶汤红亮,像琥珀。
双儿站在桌后,正在泡茶。
她用的是一个新手法,叫“龙腾虎跃”——壶高举,水如龙,注入杯中,激起茶香,如虎啸山林。
茶香飘出来,醇厚,绵长,像陈年的酒,又像岁月的诗。
路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
“这是什么茶?”
“普洱,”双儿笑,“滇南陈韵,三年陈茶,免费品尝。”
有人上前,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茶入口,先涩,后甘,再香。像人生,苦尽甘来。
“好茶!”那人赞道。
消息传开,来尝茶的人越来越多。
茶馆里,坐满了人。桌上摆的都是普洱,配的是方怡新做的桂花米糕。曾柔的琴声从二楼飘下来,是《高山流水》,悠远,宁静。
韦小宝站在柜台后,看着满堂宾客,笑了。
他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普洱会成为金鳞茶馆的特色,会成为扬州的独一份。
而那个马老板,会成为他稳定的茶源。
茶香飘满街。
风吹过,带着普洱的陈香,像从遥远的云南吹来的风,吹过了千山万水,吹到了扬州,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这茶,陈得越久,越有味道。
而有些人,就像韦小宝,走得越远,越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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