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的皇城根下，一辆乌木轺车正碾过青石板路。车帘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女子指间转动的白玉骰子，骨碌碌的声响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在静谧的街巷里漾开圈圈涟漪。
“郡主，宫门快落钥了。”车夫老李勒住缰绳，望着前方巍峨的朱雀门。
车中人轻笑一声，骰子停在三点的位置。凤玲珑挑开车帘，玄色斗篷衬得她肤色胜雪，眼角那颗朱砂痣在宫灯映照下宛如活物：“告诉赵小子，再不让咱家出城，明儿太医院就得忙着给禁军将士瞧‘疑难杂症’了。”
话音未落，宫门处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新帝赵恒一身常服策马奔来，明黄色腰带在暮色中格外醒目。他翻身下马时险些踉跄，龙靴上还沾着半截草屑——显然是从御花园直接赶来。
“义姑母留步！”少年天子气喘吁吁抓住车辕，金冠歪斜，全然不见朝堂上的威仪。
凤玲珑把玩着骰子挑眉：“陛下这是要学太祖爷拦驾强留？可别忘了当年凤阳山那桩公案。”
赵恒脸颊微红，想起三年前自己还是不得势的七皇子时，正是在凤阳山偶遇这位以“逍遥郡主”闻名的前朝遗珠。她弹指间帮自己化解三次刺杀，却只收了壶百年醉仙酿做谢礼。此刻他望着车中女子狡黠的杏眼，忽然深深躬身：“朕知姑母素来不喜朝堂纷扰，然如今北境未宁，南疆蠢蠢欲动，朝中老臣各怀心思……”
“打住。”凤玲珑指尖一弹，骰子破空而出，精准地别住赵恒欲坠的玉簪，“当年帮你，是看不惯那帮老狐狸以貌取人。如今你龙袍加身，自有文武百官辅佐，何苦留破天荒这闲人碍事？”
“非是碍事！”赵恒猛地抬头，眼中映着宫灯跳动的火焰，“秦岳将军虽解兵权，其旧部遍布十二卫；江南盐商暗中勾结宗室；更有那神出鬼没的‘影阁’……这些事，朝堂诸公应付不来。”他从袖中取出密折，“昨日京畿卫统领在秦岳府中搜出这个。”
凤玲珑接过密折，只扫一眼便轻笑出声。纸上用朱砂绘着诡异图腾，正是三十年前销声匿迹的邪教“血莲宗”标记。她指尖划过纸面，忽然在某个角落停顿——那里藏着个极小的凤纹印记。
“有趣。”她将密折掷还，“这玩意儿，当年先帝爷的龙案下藏过三回。”
赵恒瞳孔骤缩。他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
轺车中的熏香幽幽散开，混着女子清冷的嗓音：“留下也不是不行，但咱得约法三章。”凤玲珑伸出纤纤玉指，“其一，不穿朝服不上朝；其二，见朕不必行礼；其三……”她狡黠一笑，“每月初十得给凤阳山送两坛新酿的醉仙酿。”
赵恒先是愕然，随即朗声大笑：“别说两坛，十坛百坛亦依姑母！”
三日后，皇城根下突然多了家“玲珑阁”。铺面不大，却摆满奇珍异宝：西域的琉璃镜能照出人心鬼蜮，南疆的测谎花遇谎言便会枯萎，最里间悬着幅水墨山水，细看竟是幅活的行军地图。
这日清晨，吏部尚书揣着厚礼登门，想请逍遥郡主在新科进士名单上美言几句。刚踏入店门，就被株不起眼的含羞草缠住官袍下摆。任凭他如何拉扯，那草叶就是不肯松开，反倒越收越紧。
“王大人这官服，沾了不少铜臭气啊。”凤玲珑斜倚在柜台后，手中把玩着赵恒御赐的九龙杯，杯沿却缺了个小口——据说是昨夜品茗时不小心磕的。
王尚书老脸涨红，怀中礼金盒“啪嗒”落地，滚出几粒鸽卵大小的珍珠。含羞草突然枝繁叶茂，将珍珠尽数卷走埋入花盆。
“姑母饶命！”尚书扑通跪地，他这才想起坊间传闻：逍遥郡主的花草比锦衣卫还厉害。
凤玲珑漫不经心地翻着账册：“回去告诉秦老将军，他那三公子若想进翰林院，明日卯时来此扫落叶。至于江南盐商送的那船丝绸……”她屈指轻弹，窗边风铃突然发出刺耳尖啸，“让他们自个儿拉去浣衣局吧。”
消息传到养心殿时，赵恒正对着血莲宗密折发愁。听闻王尚书的糗事，他竟难得露出笑容：“姑母果然手段非凡。”
“陛下慎言。”侍立一旁的大太监李德全低声提醒，“郡主毕竟是女子……”
“放肆！”赵恒猛地拍案，墨汁溅上龙袍亦不顾，“当年若非姑母在雁门关外一箭射落血莲宗圣女，朕焉有今日？”他忽然压低声音，“传旨太医院，将那株千年雪莲送去玲珑阁。”
李德全大惊：“那是给太后娘娘入药的……”
“太后那边朕自会解释。”赵恒望着窗外流云，“姑母昨夜遣信鸽送来这个。”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潦草三字：雪莲引。
三日后深夜，玲珑阁后院突然亮起幽蓝火光。凤玲珑一身夜行衣，正将雪莲汁液滴入青铜鼎。鼎中腾起的烟雾化作各色人影，正是京城中潜藏的血莲宗教徒。当烟雾凝聚成秦岳副将的面容时，她忽然轻笑：“鱼儿上钩了。”
檐角黑影一闪，正是赵恒派来的暗卫统领。凤玲珑头也不回：“告诉赵小子，明晚三更，带三百禁军围慈安寺。记得让御膳房备些点心，抓完贼咱家要吃刚出炉的梅花酥。”
暗卫消失在夜色中，凤玲珑望着鼎中渐渐散去的青烟，指尖划过冰凉的鼎身。三十年前那场浩劫中，正是她的母亲用凤血封印了血莲宗祭坛。如今这宿命般的印记再次出现，或许所谓逍遥，从来都只是奢望。
破晓时分，慈安寺方向传来捷报。赵恒亲自提着食盒来玲珑阁时，正看见凤玲珑将最后一片雪莲花瓣埋入紫藤花下。晨露沾湿她的鬓发，倒比朝服更显清贵。
“姑母辛苦了。”少年天子将食盒奉上，“御膳房新做的梅花酥，还热乎着。”
凤玲珑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忽然眯眼笑了：“不错，比当年凤阳山的野果子甜多了。”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指尖轻轻抚摸腰间玉佩——那是昨夜从血莲宗坛主身上搜出的，刻着“凤氏正宗”四个字的信物。
“陛下可知，这世间最逍遥的事是什么？”她忽然转头，眼角朱砂痣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赵恒摇头。
“是担起该担的责任，再吃口热乎点心。”凤玲珑将剩下的梅花酥揣进袖袋，转身走向后院药圃，“对了，记得让太医院苏凌那丫头来一趟，咱家新得了株‘七星海棠’，正好配她要的药引。”
少年天子望着她洒脱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何为真正的逍遥。那不是避世隐居的冷漠，而是历经风雨后的通透。他提起空食盒走向宫门，御座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头疼了。
晨风拂过玲珑阁的牌匾，紫藤花架下，那株新栽的雪莲正悄然绽放。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几片飘落的花瓣化作点点荧光，融入初升的朝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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