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奉天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悲壮的赤金。新帝赵恒负手立于丹陛之上，手中紧攥着来自青州的八百里加急奏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殿外的青铜鹤灯在暮色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陛下，青州传来捷报。”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捧着鎏金托盘，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欣喜，“首批清丈的三百顷官田已全部分配完毕，流民登记造册共计一千三百余户。”
赵恒缓缓展开奏章，青州刺史王彦的字迹力透纸背：自限田令行，民皆欢腾。有老叟持陈年地契泣于田埂，谓子孙曰：吾家百年失地，今朝复得见天日矣。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秋收预计增三成的字样，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三个月前王家被抄没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此刻却在这些质朴的文字里，嗅到了新生的气息。他想起那日在大理寺地牢，王氏族长王显隔着铁栏唾骂的模样：赵恒！你这庶出小儿！破天荒王家世代忠良，岂能容你如此构陷！当时他只是冷冷看着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心中没有快意，只有如山的压力。
传旨。年轻的帝王转身，玄色龙袍在空中划出凛冽的弧线，着户部即刻调运粮种三万石，农具两千副支援青州。告诉王彦，朕要的不是纸上数字，是秋收时实实在在的谷仓。
奴才遵旨！李德全叩首时，瞥见御案上堆叠如山的奏章，最上面那本《天下田亩鱼鳞图册》的封皮已经磨出毛边。自正月颁布限田令以来，陛下几乎是以透支龙体的方式在推进新政，常常批阅奏折至天明。
夜色渐浓，御书房的烛火却愈发明亮。赵恒铺开全国舆图，朱砂笔在青州、徐州、雍州三地重重圈点。这三个试点州郡如同三把尖刀，正插向世家大族盘踞的中原腹地。王家覆灭的余威犹在，各地豪强虽不敢公然抗命，暗地里的阻挠却从未停歇。
报——通政司主事跌跌撞撞闯入，手中举着染血的竹筒，徐州急报！清丈队在云台山遇袭，主簿周大人...殉职了！
赵恒的笔尖骤然折断，朱砂在宣纸上晕开狰狞的血花。他记得那个叫周显的寒门进士，殿试时曾慷慨陈词：天下田土，本应利民。若为豪强所据，国将不国！此刻那鲜活的面容，竟成了舆图上一点猩红的标记。
帝王的声音淬着寒冰，朕要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捋虎须！
三日后，徐州刺史递交的卷宗摆在案头。云台山匪患不过是幌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当地望族陈家。这个曾出过三位宰相的世家，表面上配合清丈，暗地里却豢养私兵，将万亩良田伪造成寺庙产业。
陛下，陈家树大根深，不如...李德全话未说完，便被赵恒冷厉的眼神制止。年轻的帝王从架上取下那柄斩过王显首级的赤霄剑，剑鞘上的蛟龙仿佛活了过来。
拟旨。赵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徐州陈家隐匿田产，抗拒王命，勾结匪类残害命官。着锦衣卫即刻抄没家产，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教坊司。所隐田亩，尽数充公。
旨意发出的当夜，赵恒独自登上角楼。秋风卷起他的衣袍，远处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一下下敲在帝王的心上。月光下，他看见宫墙外的长安城渐渐沉睡，而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无数双眼睛正窥视着龙椅上的年轻人。
陛下，夜深露重。宰相赵普悄然出现，捧着一件貂裘，户部最新核算，三州清丈已毕，新增官田两万三千顷，赋税同比增两成。
赵恒接过裘衣却没有披上，只是望着星河流转：赵相可知，周显死时，怀中还揣着未写完的清丈记录？他从袖中取出染血的纸卷，上面的墨迹与血渍交织，这些数字，都是拿人命堆出来的。
赵普沉默片刻，苍老的声音带着坚定：陛下推行新政，本就是与虎谋皮。但老臣昨日收到青州农报，新分土地的农户已开始播种冬麦，比往年提前了半月。
这个消息像一缕暖阳照进赵恒的心底。他想起幼时随母妃在御花园劳作的情景，那时他尚不明白，为何一株禾苗能让农人付出全部心血。直到登基后翻阅灾年卷宗，看见人相食三个字时，才懂得土地对于百姓意味着什么。
传朕旨意。赵恒转身走向宫殿，龙袍在月光下翻涌如浪，明年春耕前，限田令推行全国。告诉天下百姓，朕的江山，要让每粒米都长在自家田里！
当第一缕晨曦照进御书房时，赵恒仍在批阅奏折。案头堆积的，既有地方官汇报的清丈成果，也有世家子弟隐晦的劝谏。他拿起一本《孟子》，在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的字句旁，重重画下朱批：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窗外，报春的喜鹊落在枝头，清亮的啼鸣声穿透宫墙。三州试点的成功，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砸开裂缝，让无数无地农民看到了希望。而对于年轻的帝王来说，这些初步成效不是终点，而是更艰难征途的开始。他知道，当限田令推向全国的那一刻，整个天下都将为之震动土。
在青州的田埂上，分到地的老农李四柱正赶着牛犁田。新制的曲辕犁翻起黑油油的泥土，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身着便服的年轻人问他想要什么，当时他颤巍巍地说：俺想有块地，能埋俺这把老骨头。
如今，梦想成真。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李四柱抹了把汗，望着自家地里冒出的嫩芽，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他不知道京城的帝王正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只知道今年的收成，或许能让孙子娶上媳妇了。
这，便是赵恒想要的天下。一个耕者有其田的盛世，纵然前路布满荆棘，他亦将一往无前。因为在那些破土而出的新芽里，他看见了王朝真正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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