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是揣着三百两银子，一路小跑，溜墙根，回到自己那个破院子的。
这一路上，他感觉，整条街的人，都在盯着他怀里的钱袋子。
卖炊饼的大婶，看他的眼神，像是想往他身上多撒点芝麻。
街边耍猴的汉子，那猴子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子“打家劫舍”的凶光。
他甚至觉得，从自己身边飞过的一只麻雀，都在叽叽喳喳地，向它的同伴，通报着自己的“巨额财产”。
回到家，他第一时间，就是把那扇破木门，用门栓，从里面死死地顶上。
然后，他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倒在了自己那张缺了角的八仙桌上。
哗啦啦——！
银锭与碎银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宛若天籁。
江澈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开始了他那神圣的“仪式”。
他将银子，分成了三堆。
一堆，是一百一十两。这是用来还那顿“天价饭”的。他看着这堆银子，心里，还在隐隐作痛。
一堆，是一百九十两。这是他这次“搏命”的净赚。他看着这堆银子，脸上，露出了痴汉般的、满足的笑容。
最后一堆，是他自己的“棺材本”——十七两三钱二百八十文。
他将那一百九十两，小心翼翼地，与自己的棺材本，汇合在了一起。
然后，他开始数。
一遍。
两遍。
三遍。
二百零七两，三钱，二百八十文……
江澈看着桌上那片晃眼的银光，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
他发财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然而，他的幸福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他一摸怀里，就摸到了那块冰冷的、坚硬的、仿佛在嘲笑他的……凤鸣玉佩。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江澈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刚吃了两口，就发现，米缸的盖子，被人从外面，用水泥给封死了。
他出不去了。
他看着桌上那二百多两银子，再想想那块玉佩的价值……
他这点钱，别说还债了，给人家当个利息，可能都不够。
而最要命的是，这笔债，没有明码标价，更没有还款期限。
解释权，全在债主手里。
这意味着，只要萧红绫愿意，她可以让他“还”一辈子。
不行！
江澈一个激灵，从“发财”的美梦中，惊醒了过来。
我得躲起来！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只要我见不到她，她就找不到理由，让我打工还债！
只要我苟得够深，这笔债，就能拖成一笔“死账”！
对！就这么干！
从明天开始，请病假！
就说自己上次施展术法，伤了元气，得了不治之症，需要在家静养！
谁来叫门，都不开！
打定了主意的江澈，感觉人生，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江澈便换上了一身破旧的衣服，脸上，还特意抹了两道锅底灰，准备去衙门里，演一出“重病垂死”的苦情戏。
然而，他刚一推开院门，就愣住了。
只见他家那狭窄的胡同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极其奢华、极其气派的……八宝鎏金马车。
马车旁，还站着两个穿着宫廷侍卫服饰、腰挎长刀的、面无表情的大内高手。
那气场，让整个胡同的空气，都变得肃杀了几分。
江澈的心，咯噔一下，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想也没想，“砰”的一声，就想把门关上。
然而，已经晚了。
其中一个侍卫，已经看到了他。
那侍卫的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锐利。他只是淡淡地，扫了江澈一眼，便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胡同。
捉妖司铜锣，江澈。
凤阳长公主殿下有令，命你前往公主府报到，不得有误。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用金线捆绑的……
丝绸卷轴。
江澈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是……
宫里直接下发的……
【调令】！
江澈感觉自己的双腿，都软了。
他所有的“苟道”计划，在这卷不讲道理的、代表着皇权的调令面前，被砸得粉碎。
……
半个时辰后。
捉妖司，银锣徐茂才的公房内。
徐茂才看着手里那份由宫中直接下发，并且盖着【大夏内阁】和【凤阳长公主】双重印信的调令，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羡慕、嫉妒，以及……幸灾乐祸的复杂表情。
江澈啊江澈，他将那份调令，在桌上拍了拍，啧啧称奇，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你小子，这是祖坟上，冒了哪门子青烟？
公主府‘长随’！正七品待遇！每个月的俸禄，比我这个银锣，都他娘的高！
从今往后，你就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了！一步登天！一步登天啊！
江澈站在他对面，脸色，比死了爹娘，还要难看。
大人……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能不能……不去啊？
不去？徐茂才把眼一瞪，你想抗旨不成？这上面盖的，可是内阁的印！是陛下默许的！你想去诏狱里，跟锦衣卫的那些大人，聊聊人生吗？
江澈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自己那个在捉妖司里，喝茶看报，准点下值的“铁饭碗”，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金光闪闪，实际上，却能把他活活烫死的……
黄金饭碗。
行了，别一副奔丧的表情了。徐茂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赶紧去收拾东西，滚去公主府报到吧。我们捉妖司这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江澈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公房。
他看着衙门里，那些正在打扫的，正在吃早饭的，正在交头接耳说笑的同僚们。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这种平淡乏味的、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摸鱼”生活，是如此的……
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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