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围城的第六十八天，秋雨连绵。
楚军大营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连日的猛攻虽在城墙上撕开数道缺口，却始终未能突破最后防线。庄铮、杨逍等人如同困兽，将城中每一条街巷都变成了战场，楚军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殷梨亭站在沙盘前，已经两个时辰没有移动。沙盘上的苏州城模型，城墙有多处标记着红色——那是楚军付出巨大伤亡才夺取的段落，但核心区域依旧顽固地保持着原色。
“强攻伤亡太大。”黛琦丝的声音在帐门口响起，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走进来，“今日又折了三千七百人，重伤者逾千。再这样打下去，就算拿下苏州，我军精锐也要折损过半，而且我军已经粮草不济。”
殷梨亭没有回头，手指按在沙盘上的西门位置：“庄铮将最精锐的烈火旗放在西门，杨逍的天地风雷四门教众守东门，赵烈的漠北残骑作为机动。他们知道我们主攻方向，应对得法。”
“所以需要变招。”黛琦丝将粥碗放在案上，“围城月余，城中粮草应该所剩无几。但庄铮宁死不降的性格……”
“他不会降。”殷梨亭终于转身，眼中布满血丝，“所以今夜，必须破城。”
他走到帐中悬挂的苏州城防图前，手指点在西门：“我已令李威佯攻北面，李虎率部猛攻东门。而真正的杀招——”
他看向黛琦丝：“需要明教众兄弟出手。”
子时三刻，月黑风高。
苏州城外突然鼓声震天，火把如林。楚军分三路同时发起猛攻，投石机将燃烧的火球抛向城中，夜空被映得一片通红。李虎、李威率军冲入苏州城内，一路直杀进去，却见城中空无一人。
行至城中十字街口，李虎忽然抬头——两侧屋檐上，不知何时系满了五色布条，按青、赤、白、黑、黄排列，在风中猎猎作响。
刹那间，五色布条同时断裂。不是风吹，是刀割——埋伏在屋内的明教教众同时割断了绳索。布条落下时，带起漫天粉尘，竟也分五色，混着晨雾，将整条长街笼罩其中。
“屏息！”李虎大喝，但已有前排士兵吸入粉尘，剧烈咳嗽。
紧接着，街巷开始“移动”。
不，不是移动——是视线在扭曲。李虎眼睁睁看着前方笔直的长街突然弯折，左侧的巷口消失，右侧冒出一堵本不存在的砖墙。更可怕的是，脚下的青石板竟在“滑动”，虽然缓慢，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位置。
“妖术！这是妖术！”有士兵崩溃大喊。
“不是妖术，是阵法！”李虎咬牙，“杨逍的九宫八卦阵！所有人向我靠拢！”
但阵法之变，快过军令。
青雾中忽然杀出两队甲士，衣分赤黑，正是明教烈火旗与厚土旗。他们不冲阵，只斜刺里穿插，将楚军队伍切成数段。等楚军欲反击时，两队人已遁入雾中，消失无踪。
“不要追！”李虎喝止部将，“那是诱敌！”
话音未落，头顶箭雨落下。不是直射，是从各个刁钻角度射来的流矢——有些甚至从地面石板缝隙中射出。惨叫声四起，楚军阵型大乱。
“结圆阵！盾牌向外！”李虎嘶声指挥。
圆阵初成，地面忽然震动。两侧房屋的砖墙竟然向内挤压，虽然缓慢，却无可阻挡。圆阵被迫收拢，人与人挤成一团。
就在这时，真正的杀招来了。
雾色忽然转为赤红——不是火光，是某种药粉混在雾中。赤雾弥漫处，楚军士兵开始头晕目眩，眼前幻象丛生。有人对着空处挥刀，有人抱头惨叫，有人跪地求饶。
“是迷魂烟！”李虎撕下衣襟掩住口鼻，“闭眼！凭听觉作战！”
但听觉也不可靠了。四面八方传来金戈声、马蹄声、喊杀声，有时在东，忽然又在西。声音在街巷间回荡、折射、叠加，根本无从判断方向。
一支小队试图原路退回，沿着来时的路狂奔百步，却发现竟回到了十字街口。
“鬼打墙……是鬼打墙……”年轻的士兵瘫软在地。
李虎一刀鞘打醒他：“站起来！是阵法！阵法就有生门！”
“将军！左翼撑不住了！”副将满脸是血冲来。
李虎望去，只见左翼士兵被困在一条死巷中，巷子两端墙壁正在合拢。更可怕的是，地面突然翻开，露出底下插满尖竹的陷坑。
“救人！”李虎刚要动，右翼又传来警讯——那里出现了“地火”，青石板缝隙中喷出火焰，虽然不高，却点燃了士兵的衣甲。
首尾不能相顾，左右难以兼顾。李虎第一次感到绝望——这不是战场，这是屠场。而屠夫甚至不屑现身，只用一座城、一阵法，就要吞掉他八千精锐。
就在此时，雾中传来一声长啸。
啸声清越，穿透重重迷雾。是韦一笑的寒冰绵掌破空之声——这位青翼蝠王竟从阵外来援！
“李将军！向震位突围！”雾中又传来彭莹玉的佛号声，“冷谦在离位接应！”
李虎精神一振。明教这些高手虽与殷梨亭结盟，但终究是江湖中人，与杨逍有旧谊，本不该插手此战。如今他们冒险来救，定是殷梨亭早有安排。
“所有人！跟我冲震位！”
震位在东北，按八卦对应雷。李虎率军向东北突进，果然阻力稍减。沿途仍有冷箭陷阱，但已不像之前那样毫无规律。
冷谦的袖箭从屋顶射下，每一箭都精准命中操控机关的明教教徒。韦一笑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所过之处，冻结的冰霜暂时封住了几处翻转的地板机关。彭莹玉则率一队武僧，用禅杖破开一道道暗门。
“快！生门在巽位，但杨逍必会变阵！”韦一笑掠过李虎身侧，语速极快，“他此刻在中宫操控，我们只能撑一炷香！”
一炷香。李虎看向身后——八千精锐，已折损近半。幸存者个个带伤，眼中尽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走！”他嘶吼。
残兵向东南巽位突围。那里果然有一条生路，虽然狭窄，却能通向外城。但就在前锋即将冲出时，街巷再次变化——生门转死门，通路变成高墙。
“杨逍……”韦一笑咬牙，“他连我也算进去了。”
雾忽然散了。
不是自然散去，是有人用内力驱散。黛琦丝的紫衫出现在北侧屋脊上，她双掌虚按，罡风席卷，将五色粉尘尽数压下。
粉尘落定，阵法短暂凝滞。
就是现在！
“攻钟楼！”李虎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全军向钟楼突进。这次阻力大减，显然杨逍需要集中精力维持阵法运转，无力同时操控所有变化。
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钟楼已在眼前。李虎甚至能看见杨逍白袍上的云纹刺绣。
然后，杨逍笑了。
他轻轻挥动令旗，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钟楼四周的八座望楼同时升起焰火——不是求救，是信号。整个苏州城的九宫八卦阵开始最后一变：八门齐闭，中宫自锁。
李虎忽然明白了——杨逍从来就没想把他们全歼在阵中。这阵法的真正杀招，是“请君入瓮，然后瓮中捉鳖”。
而现在，鳖已入瓮。
“退！”这次是黛琦丝厉声喝道，“所有人，原路撤回！快！”
撤退比进攻更惨烈。
阵法全力运转，每一寸土地都变成杀机。地刺、翻板、毒烟、流火……明教五散人拼死开路，韦一笑的轻功展到极致，一次次救下陷入死地的士兵。
冲到城墙缺口时，八千精锐只剩三千余。
李虎最后一个跨出缺口，回头望去——烟尘中，杨逍仍立在钟楼顶，白袍飘飘，仿佛仙人俯视凡尘厮杀。两人隔空对视，李虎看见杨逍轻轻摇头，不知是惋惜，还是嘲讽。
城外，殷梨亭已率接应部队列阵以待。
“大帅……”李虎跪地，铠甲铿锵，“未将……有辱使命。”
殷梨亭没有责骂，只是扶起他，看向那座重新“闭合”的苏州城。红衣大炮轰出的缺口处，不知何时已垒起砖石——明教教徒趁着楚军被困时，已迅速修复了城墙。
“不是你的错。”殷梨亭声音沙哑，“是杨逍太了解我们，也太了解这座城。”
他早就知道。知道强攻必入阵，知道入阵必被困，知道被困必损兵。但他不得不攻——因为粮尽，因为军心将溃，因为天下诸侯都在看着。他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惨胜。
可杨逍连惨胜都不给他。
，殷梨亭下令。楚军像潮水般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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