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山道幽暗。杨过辞别孙婆婆后,独自一人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回走。心中虽因方才的冲突而激荡,但想到兰道元,便觉有了底气。他暗暗思忖,回去后定要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大哥。
岂料刚走到后山与全真教地界的石碑处,两侧树丛中骤然蹿出数条人影,为首的正是去而复返、满脸戾气的赵志敬!他显然在此埋伏已久,就等杨过落单。
“小畜生,还想跑?!” 赵志敬狞笑着,一个箭步上前,不等杨过反应,“啪啪”两声脆响,左右开弓,狠狠两个耳光抽在杨过脸上。杨过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脸颊顿时高高肿起,火辣辣地疼。几名跟随赵志敬的心腹弟子一拥而上,拳脚相加,将杨过打翻在地,死死按住。
“你们……赵志敬,你卑鄙!” 杨过挣扎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燃着愤怒的火焰。
“卑鄙?” 赵志敬蹲下身,一把揪住杨过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凑近他耳边,声音阴冷如毒蛇吐信,“小杂种,你伙同外人欺凌师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今日若不按门规将你严惩,逐出师门,我赵志敬何以服众?带走!”
一行人押着挣扎不已的杨过,径直往重阳宫正殿而去。今夜恰逢王处一、刘处玄等人闭关静修,殿中只有代掌教职的丘处机与伤势初愈的郝大通在座。
赵志敬一进殿,便“噗通”一声跪倒,脸上悲愤交织,指着被推搡在地的杨过,高声禀告:“丘师伯,郝师叔!弟子要告这孽徒杨过数条大罪!其一,擅闯后山禁地;其二,勾结外派中人,对我这授业师父口出恶言,甚至伙同外人殴打师长,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弟子带尹师弟等人前去理论,他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引那古墓派的妖……女子,再次打伤我全真多名弟子!此等忤逆叛徒,留之何用?恳请师伯师叔,依门规严惩,将其废去武功,逐出师门,以正视听!” 他言辞凿凿,神情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丘处机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杨过红肿带伤、满是尘土的脸上,见他虽被压制,眼神却倔强不屈,心中微动,沉声问道:“杨过,你师父所言,可是实情?”
杨过昂起头,大声道:“丘师祖,赵志敬他心胸狭隘,血口喷人!明明是他自己鬼鬼祟祟跑到古墓禁地的寒潭边,不知意欲何为,被我撞见。后来孙婆婆问起,他不仅不答,反而出言不逊,先行动手!何来我勾结外人殴打师长?”
丘处机见杨过直呼赵志敬之名,毫无尊师重道之意,心中便先不喜三分。全真教最重长幼尊卑,此子态度着实桀骜。
赵志敬见状,立刻抓住话柄,厉声质问:“杨过!你先回答丘师伯,你是否未经允许,私自闯入后山禁地?!”
杨过一愣,他确实常去后山烤鸡,那地方虽非古墓核心,但也算两派缓冲地带,平日少有弟子前往。他犹豫了一瞬,终究不愿撒谎,坦然道:“是,我去了。”
赵志敬仿佛抓住了致命把柄,声音陡然拔高,对丘处机道:“师伯!您听见了!他亲口承认擅闯禁地!我再问你,你是否与那古墓派的老婆子,还有后来那白衣女子,一起对付我全真教弟子?!” 他刻意模糊了先后顺序和因果。
杨过见赵志敬如此歪曲事实,又看周围道士大多神色漠然或偏向赵志敬,一股孤愤绝望之气直冲胸臆。他把心一横,赌气般大声道:“是又如何?你们都是一伙的,串通好了冤枉我!孙婆婆是好人,比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强多了!”
“师伯!郝师叔!你们都听见了!” 赵志敬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转向丘、郝二人,躬身道,“杨过已亲口承认其罪行,证据确凿,忤逆不孝,勾结外派,挑衅门规!还请师伯师叔做主,严惩此獠,以儆效尤!”
丘处机面色凝重,看着梗着脖子、满脸不服的杨过,又看了看跪地请命的赵志敬,正欲开口定夺——
“且慢!”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青色身影快步踏入殿中,衣袂带风,正是兰道元。
兰道元入殿后,先向丘处机与郝大通躬身行礼,姿态从容:“弟子兰道元,拜见丘师叔祖,郝师叔祖。”
丘处机颔首,问道:“道元,你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兰道元直起身,目光扫过被押跪在地、脸颊红肿的杨过,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心疼与怒意,但语气依然平稳:“回师叔祖,弟子今日前来,一为澄清是非,二为化解一段积年心结。”
“哦?是何心结?” 丘处机问。
赵志敬见兰道元到来,心知不妙,急忙插话:“师伯!事实已然清楚,杨过这小畜生已经认罪,还请师伯速速裁决,以正门规!” 他急于将生米煮成熟饭。
兰道元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射赵志敬,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赵师伯!你如此心急,究竟在怕什么?是非曲直,岂能只听一面之词?至少也该让杨过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再由师长公断!你这般阻拦,莫非心中有鬼?”
兰道元平日虽清冷,但如此疾言厉色,尤其是那目光中蕴含的迫人气势,让赵志敬心头一寒,竟被噎得一时语塞,不敢再强行打断。
丘处机见兰道元态度坚决,且言之有理,便也颔首道:“道元所言不差。杨过,你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细细说来,不得隐瞒,也不得夸大。”
有了兰道元在身边,杨过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委屈与愤懑,从自己如何因嘴馋去后山烤鸡,如何无意中发现赵志敬鬼祟靠近古墓寒潭,到孙婆婆出现询问,赵志敬如何恶语相向并先行动手,自己如何挺身保护孙婆婆,再到赵志敬如何纠集尹志平及众弟子布阵围攻,孙婆婆为救自己分心被擒,自己随之受辱,最后小龙女出现解救……他将整个过程原原本本、清晰地道来,虽偶有少年人的激愤之语,但条理分明,细节具体。
殿中众人,包括一些原本只听赵志敬一面之词的三四代弟子,听完杨过的叙述,神情都变得微妙起来,纷纷将目光投向赵志敬。
赵志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自镇定,待杨过说完,立刻反驳:“师伯休听这小畜生胡言!他擅闯禁地是真,勾结外人对付同门是真!他年纪小小,便如此狡猾,编造故事,诬陷师长!弟子去后山,乃是……乃是例行巡查!绝无他意!”
“例行巡查?” 兰道元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赵志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赵师伯,你口口声声说杨过勾结外人,那你夤夜独自前往古墓禁地寒潭,究竟所为何事?当真只是巡查?”
赵志敬对上兰道元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忽然觉得心神一阵恍惚。那眼神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如同漩涡,吸引着他的意识,让他不自觉地卸下心防。在兰道元看似平静却极具压迫的凝视下,他竟迷迷糊糊地将内心深处最真实、最不堪的想法喃喃说了出来:
“杨过……这个臭小子,仗着有点小聪明,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怎么可能真心教他武功?还有兰道元……他们俩,尤其是兰道元,武功进展快得邪门,肯定是在那古墓附近得了什么好处,偷学了别派的武功秘籍!那寒潭幽深古怪……说不定下面就藏着林朝英留下的宝贝……我去探探,若是能找到,我的武功就能……就能超过他们,看他们还怎么嚣张!谁知道撞见那死老太婆和这小畜生……坏我好事!不把他们弄死,难消我心头之恨!逐出师门?太便宜了……”
这喃喃自语般的“心里话”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志敬。
丘处机与郝大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与失望。他们万万没想到,一向以“三代首座”自居、表现勤勉的赵志敬,内心深处竟如此龌龊不堪!不仅因嫉生恨,妄图窃取他派之物,更对同门后辈存有如此歹毒的杀心!
赵志敬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将隐藏最深的念头说了出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噗通”一声瘫软在地,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地哭喊道:“师伯!师叔!不是的!不是的!弟子没有!弟子刚才……刚才中了邪了!是兰道元!一定是兰道元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弟子的心神!师伯明鉴啊!” 他指着兰道元,眼中满是恐惧与怨毒。
“住口!” 丘处机须发皆张,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厉声喝道,声震殿宇。他脸上充满了痛心与愤怒:“天罡北斗阵便是让你欺凌老弱的吗!事实俱在,众目睽睽,你还敢狡辩,攀诬他人!赵志敬,你身为师长,不思教导弟子,反而因私废公,贪恋他派之物,蓄意挑起争端,更编造谎言,诬陷弟子,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沉声宣判:“杨过,贪嘴犯戒,擅入后山,念其年幼,且事出有因,初犯未造成大恶,罚抄《清净经》、《道德经》各十遍,禁足三日,静思己过。”
“赵志敬!” 丘处机目光如刀,看向瘫软在地的赵志敬,“你心术不正,屡犯门规,更欲构陷同门,挑起两派纷争,已不堪为首座弟子。即日起,革去你三代弟子首座之职,暂由尹志平代领。押往戒律院,重责一百戒棍,于思过室面壁三年,以观后效!若再不知悔改,定逐出师门,绝不宽贷!”
“不!师伯!师伯饶命啊!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 赵志敬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被两名执法弟子毫不留情地架起,拖出了大殿,凄厉的求饶声渐渐远去。
丘处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殿内一片寂静。兰道元这时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和:“师叔祖,今日是非已明,杨过之罚,弟子以为公允。然而,尚有一桩积年心结,缠绕在过儿心中,也系于师叔祖心头,不如趁此机会,一并了结,可好?”
丘处机抬眼:“是何心结?”
兰道元看了一眼身旁的杨过,缓缓道:“便是关于过儿生父,杨康之事。过儿对此事一直心存疑惑,加之旁人态度,难免心生芥蒂与孤愤。师叔祖当年亦是杨康之师,其中恩怨情仇,过往纠葛,不如今日坦然告之,让过儿明其本源,解其心结,方能真正放下包袱,心无旁骛。”
丘处机闻言,神色陡然变得复杂无比,眼中掠过深深的痛悔与沧桑。他早已听闻杨过天赋惊人,学武三月便能在小较夺魁,方才又知其虽顽劣却重情义,能为护一相识不久的老人挺身而出。此刻再看这倔强聪慧的少年,眉宇间依稀有着故人的影子,更勾起了无尽往事。他长叹一声,对郝大通微微点头,郝大通会意,挥手屏退了殿中所有闲杂弟子,只留下丘处机、兰道元与杨过三人。
杨过本不愿再提旧事,但事关自己生身之父,血液里的好奇与隐隐的痛楚让他无法回避。他低下头,却又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丘处机苍老而肃穆的面容。他沉默良久,仿佛在积蓄勇气,才用低沉缓慢的嗓音,将那段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如何因与郭靖父亲郭啸天的义气相交,而收下其遗腹子杨康为徒,如何尽心教导却因王府环境与包惜弱溺爱未能导其向善,嘉兴烟雨楼比武之约,杨康如何认贼作父,贪恋富贵,屡次行差踏错,甚至与欧阳锋合谋害死江南五怪,最终在铁枪庙中,因偷袭黄蓉,误中软猬甲上欧阳锋的剧毒,殒命当场……丘处机言语间充满了沉痛的自责与无尽的惋惜,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
杨过年纪尚小,虽在江湖漂泊时也零星听过些关于父亲的不堪传闻,但如此详细、如此确凿地从一位德高望重的全真祖师口中听到,仍是如遭雷击。他心目中那个模糊的、或许有些苦衷的父亲形象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贪婪、虚伪、不仁不义的卑劣小人。巨大的冲击与耻辱感瞬间淹没了他,他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爹爹怎么会是……会是那样的人……”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污痕,显得格外脆弱。
“过儿!” 兰道元伸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内力透入,助他稳住心神,声音清晰而有力,“冷静些!听师叔祖说完。”
丘处机看着杨过痛苦的模样,心中亦是酸楚难当,缓声道:“过儿,贫道所言,句句属实。你若不信,我全真教地牢之中,尚羁押着当年你父……杨康的几名旧部,你可亲自去问他们,便知真假。郭靖郭大侠夫妇,柯大侠他们对你的态度……唉,皆源于此。是贫道教导无方,愧对郭杨两家,也……委屈了你。”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深深的愧疚。
杨过抬起泪眼,看着丘处机那满是痛悔与真诚的脸,又想起郭伯伯虽好却总隔着一层、郭伯母初时的疏淡戒备、柯镇恶毫不掩饰的厌恶……种种画面串联起来,与丘处机所言相互印证。他心中虽仍痛楚难当,却已信了八九分。原来那些莫名的冷眼与排斥,根源竟在此处。一时间,百味杂陈,不知是恨是悲,还是释然。
兰道元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过儿,生父是何等样人,乃是他的选择,他的业果,与你并无干系。你便是你,杨过。我今日请师叔祖言明往事,并非要让你背负父辈的罪孽,恰恰相反,是希望你了解真相,放下这无谓的包袱,从这阴影中走出来。你的路,要由你自己去走。珍惜眼前真心待你之人,如郭大侠的养育之恩,如孙婆婆的护犊之情,也包括师叔祖今日的坦诚与愧疚。向前看,好好生活,练好武功,做一个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杨过,这才是对你生母、对关心你之人最好的交代。”
杨过慢慢止住了哭泣,他抬起头,看着兰道元那双充满鼓励与信任的眼睛,又望了望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丘处机。心中那片冻结了许久的、混杂着怨恨、委屈与自卑的坚冰,似乎在这真相的冲击与兰道元温暖的话语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用力擦去眼泪,尽管眼圈仍然通红,但眼神却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他转向兰道元,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已褪去了迷茫与软弱:
“大哥,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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