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四顾门后山的空地上，剑光如练。
李相夷的“少师”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银色弧线，剑气卷起落叶纷飞，在地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刻痕。
四顾门初立不过三月，百废待兴。
白日里他处理门中事务，接待各方来客，应对江湖上的明枪暗箭，只有在夜晚练剑时，才能寻得片刻宁静。
只是今夜，这份宁静中也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白日里与几位江湖前辈的会面并不愉快。他们口中说着“后生可畏”，眼神里却满是对他年纪轻轻便开宗立派的不以为然。
有位崆峒派的长老甚至直言：“李门主武功确实了得，但统领一个门派，光靠剑快是不够的。”
李相夷当时只是微笑以对，心中却憋着一股气。
为什么不够？
江湖本就是凭实力说话的地方。
他十五岁成为天下第一，十七岁创立四顾门，相夷太剑未逢敌手。
若这都不够，什么才够？
剑势陡然加快。
少师剑在空中发出清越的鸣响，剑气纵横间，李相夷的身影几乎化作一道白色闪电。
他所创的“相夷太剑”本已精妙绝伦，可此刻练来，却总觉得还有未尽之意。
“不对……”他忽然收剑，眉头微蹙。
剑招是完美的，内力是充沛的，可总觉得缺了什么。
就像一幅工笔画，线条精准，色彩得当，却少了一抹能让整幅画活过来的神韵。
李相夷闭目静立，任由夜风吹拂衣袂。
许久，他缓缓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剑再度扬起时，气势已变。
不再是追求极致的快与准，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剑尖轻颤如风拂柳，剑身翻转似云卷舒，一招一式间，竟隐隐与周围的天地气息共鸣。
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溪流的潺潺声，甚至他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成了剑法的一部分。
这是剑道的另一重境界。
李相夷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手中剑势越发浑然天成。
他不再刻意控制内力，任由剑气自然流转，竟在周身三尺形成一层无形气墙。
某一刻，福至心灵。
少师剑斜斜一挑，手腕翻转间，一道全新的剑招应运而生——剑光如月华倾泻，剑气却温柔似水，看似轻飘飘的一剑，却蕴含着绵绵不绝的后劲。
“好！”李相夷忍不住喝彩一声。
他正欲再试此招，却忽然愣住。
四周的景象变了。
四顾门后山的松柏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盛开的桃花林。
时值深秋，本不该有桃花，可眼前的桃花却开得绚烂至极。
粉白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层层叠叠，仿佛无边无际。
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花香。
李相夷怔怔看着眼前景象，手中少师剑低垂。
他沿着桃花小径前行，花瓣落在肩头，沾在发梢。
林深处有琴声传来，清泠如泉，温柔似梦，每一个音符都似乎能抚平人心中的所有烦躁。
李相夷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桃林中央有一片空地，月光如练倾泻而下。一株格外高大的桃树下，白衣女子正在抚琴。
她背对着他，长发如瀑垂至腰际，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
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银边。素手纤纤，在琴弦上拨动，每一个音符都像有生命般在桃花间跳跃、流淌。
李相夷屏住呼吸。
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仙音”。
不是技艺的高低，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韵。
琴声与月色交融，与桃花共鸣，与这方天地连成一体。
抚琴的人似乎不是弹奏乐器，而是在与整个世界对话。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女子缓缓起身，转过身来。
李相夷呼吸一滞。
月光下，她的容颜清晰可见——那是一种超越了凡尘的美，清雅绝伦，温柔中带着不容亵渎的清贵之气。
她未施粉黛，肌肤却比月光更皎洁；眉眼如画，却比任何笔墨描绘的都要生动。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温柔似春风，却又深邃得像是藏着万千星辰。
当她看向他时，李相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那目光浸透了。
这不是凡间女子该有的容貌与气度。
李相夷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美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美得让人忘记呼吸，却又清贵得让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小公子，”她的声音和琴声一样清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相夷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连忙抱剑行礼：“在下李相夷，四顾门门主。无意闯入此处，惊扰姑娘雅兴，还望见谅。”
他说得彬彬有礼，可少年人的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与欣赏。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笑意：“李相夷……好名字。”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少师剑上：“剑气凌霄，方才破开两界缝隙的，是你的剑？”
“两界缝隙？”李相夷疑惑。
女子却不解释，只是走近几步。
她身上的桃花香比林中的更清雅几分，随着夜风飘入李相夷鼻息。
她在离他三尺处停下，目光温和地打量着他。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剑心纯粹，剑意无双。难怪能创出新招，引得天地共鸣。”
李相夷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她看出来了。
不仅看出他的剑法，更看出他刚刚领悟新招的喜悦。
这种被全然理解的感觉，比赢得任何比武都让他悸动。
“姑娘怎么称呼？”他问，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那一笑，李相夷彻底痴了。
不是凡俗意义上的明艳动人，而是清雅如莲绽放，温柔似月华流转。
她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唇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整张脸在那一瞬间生动起来，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像个第一次见到世间奇景的孩童，满心满眼都是惊艳与痴迷。
女子见他这般模样，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却没有再说话。
片刻后，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时辰到了。”她说。
“什么时辰？”李相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急切地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手轻轻一挥。
一阵桃花雨骤然落下，比之前更密、更急。
花瓣迷了李相夷的眼，他下意识闭目，再睁眼时，女子的身影已在三丈之外，变得模糊不清。
“等等！”李相夷急道，想要追上去，却发现双脚如同生根，动弹不得。
“小公子，回你的世界去吧。”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力量，“记住这片桃花林，就够了。”
“我叫李相夷！”他用尽力气喊道，像是怕她忘记，更像是在这奇妙邂逅中抓住一点真实，“仙女姐姐，我叫李相夷！”
最后一眼，他看见她回头，又对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和之前一样清雅温柔，一样令人心醉，却让李相夷心中一紧——那笑容里有温柔，有怜惜，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然后，桃花林、月光、抚琴的仙女，一切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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