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拖拽张起灵冰冷的身体,将其安置在那处勉强背风、地面稍微干燥的乱石凹处,又回头,几乎是爬着,将气若游丝的胖子一点点挪过来。每一次发力,都感觉胸口那暗金色的疤痕在尖锐地抗议,像是要裂开,将里面冰冷的东西全呕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和肺叶深处火烧火燎的痛,血腥味挥之不去。视线模糊,冷汗混合着溪水和泥浆,湿透了单薄破烂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壳。
但他不能停。停下来,就是三个人一起死。
他颤抖着,在乱石凹处外围,用冻僵的手指,艰难地收集着一切能找到的、相对干燥的枯枝、树皮、苔藓。山林的夜晚,湿气极重,可用的燃料少得可怜。他试着用最原始的、近乎失传的方法——用一块尖锐的燧石敲击另一块铁矿石(来自胖子破烂背包角落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打火镁棒残片),火星迸溅,落在收集来的、最细最干燥的苔藓絮上。
一次,两次……十次……手指被锋利的燧石边缘割破,鲜血混合着泥污滴落。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以为连这点火星都吝啬给予的绝望时刻,一点微弱的、橙红色的火苗,终于,在那一小撮苔藓絮上,颤抖着,亮了起来。
吴邪的心脏猛地一跳,屏住呼吸,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珍贵的火苗捧起,轻轻放到早已准备好的、更粗一些的枯枝和树皮下。他俯下身,用尽全身的温暖,对着那点火苗,极轻、极缓地吹气。火苗跳跃,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他不敢用力,只能维持着那微弱的气流,感受着火苗带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暖意,舔舐着他冰冷的脸颊。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终于,在吴邪感觉自己肺部最后一丝空气都要被榨干、眼前阵阵发黑时,那点微弱的火苗,像是被他的执着打动,猛地向上一窜,贪婪地吞没了更多的枯枝和树皮,发出一阵轻微的、令人心安的“噼啪”声。
一团小小的、摇曳的、却真实无比的篝火,在这片冰冷的、黑暗的溪流边,诞生了。
橙红色的火焰驱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也将一丝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暖意,投注在吴邪冰冷的皮肤上。他几乎要哭出来,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绝境逢生般的、纯粹的生理性放松。他瘫坐在火堆旁,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好一会儿,才感觉冻僵的四肢恢复了些许知觉。
不能休息。还不能。
他强撑着,将胖子和张起灵挪到离火堆更近、但又不会直接接触火焰的安全距离。火光下,两人的状况更加触目惊心。
胖子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紫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的凹陷更加明显,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伴随着一种令人揪心的、湿啰音。断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肿胀发紫。身上其他擦伤、划伤不计其数,有些还在缓慢渗着暗红色的血。吴邪没有专业的急救知识,只能凭本能,用找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从自己破烂衣服上撕下的,用冰冷的溪水草草冲洗过),紧紧压迫住胖子胸口一处最明显的、仍在渗血的伤口,又用两根相对笔直的树枝和更多的布条,将他断腿尽量固定住。动作笨拙,甚至可能造成二次伤害,但他别无选择。做完这些,他已经满头冷汗,几乎虚脱。
然后,是张起灵。
火光映照下,张起灵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所有的血色和生机都被胸口的那个东西吸走了。他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深沉的、无声的痛苦。胸口衣物被他自己撕裂,露出下面皮肤上那个诡异的烙印——颜色已经变成了暗沉的、近乎黑色的深红,图案复杂扭曲,如同一个古老的、充满恶意的封印,静静地趴在他的心脏上方,不再发光,不再蠕动,却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冰冷的死寂。吴邪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极其微弱,但还算平稳。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同样缓慢而有力,远超常人,却也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的稳定。
吴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胸口的那个烙印上。就是这个东西,刚才差点要了他们的命。也是这个东西,让张起灵变成了那副疯狂冰冷的模样。现在它“沉睡”了,是因为自己那口带着暗金色光点的血吗?那血里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用?这烙印又是什么?是“门”后力量的侵蚀?是某种诅咒?还是……别的什么?
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他心头缠绕。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检查了一下张起灵身上其他伤口,除了双手和手臂在与暗金色光茧对抗时留下的、焦黑龟裂的灼伤,以及一些不严重的擦伤,似乎没有更致命的外伤。他同样用溪水冲洗、简单包扎了那些灼伤。
做完这一切,吴邪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彻底透支。他瘫坐在火堆旁,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望着跳跃的火焰,大脑一片空白。胸口的疤痕传来持续不断的、冰冷的抽痛,但比起之前生死一线的剧痛,已经算是可以忍受。那丝不和谐的气息,似乎也在这团“人间”的火焰旁,被稍稍驱散了一些,但仍如跗骨之蛆,萦绕不散。
夜,还很深。山林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胖子极其微弱的喘息声,以及远处溪水永恒的流淌声。
吴邪不敢睡。他怕一闭眼,张起灵胸口的烙印会再次发作,怕胖子的呼吸会彻底停止,怕这团小小的篝火会熄灭,怕黑暗中潜伏的、被那丝不和谐气息吸引来的、未知的危险……
他强打着精神,不断向火堆中添加着能找到的、越来越潮湿的枯枝。火焰摇曳,光影在三个静默的身影上晃动,勾勒出一幅诡异、凄凉、却又带着一丝顽强生机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几分钟,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呻吟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吴邪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是胖子!
只见胖子紧闭的眼皮动了动,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嘴唇微微开合,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水……冷……”
吴邪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连滚爬爬地凑到胖子身边,俯下身,急切地低唤:“胖子?胖子!能听见吗?”
胖子没有睁眼,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水……冷……”
吴邪立刻拿起之前用石头粗糙挖出的、当做容器的、半个破旧的金属水壶(也是从胖子背包角落里翻出来的),里面盛着一点他冒险去溪边打来的、冰凉的溪水。他小心翼翼地将水壶边缘凑到胖子干裂的唇边,滴了几滴水进去。
胖子喉咙滚动了一下,本能地吞咽着。几滴水似乎让他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在跳跃的火光中找不到焦距。过了好几秒,那涣散的目光才逐渐凝聚,缓缓地、极其吃力地,转向了俯在他眼前的吴邪。
“天……真……”胖子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耳语,但吴邪听清了。
“是我!胖子!是我!你感觉怎么样?”吴邪急声问,声音也在颤抖。
“疼……哪儿……都疼……”胖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的笑容,随即又因为牵动了胸口的伤,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几口带着血沫的暗红色液体。
“别说话!别动!”吴邪连忙制止他,心又揪了起来。看这咳血的情况,肺部受伤恐怕比想象的更严重。
胖子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喘息更加急促,眼神却似乎因为刚才的咳嗽而清醒了一些。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另一边躺着的、依旧昏迷不醒的张起灵,眼中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担忧、恐惧、痛苦,还有一丝深沉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悲伤。
“小……小哥……”他嘶哑地问。
“他……暂时没事。”吴邪低声回答,目光也投向张起灵胸口那个暗沉的烙印,“那个东西……好像被压制住了,睡着了。但他还没醒。”
胖子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中的忧虑丝毫未减。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积攒力气,然后再次看向吴邪,目光落在他胸口那被破烂衣物遮住、但隐约透出暗金色微光的疤痕位置。
“你……你的血……”胖子艰难地说,“有用……但……小心……”
“小心什么?”吴邪追问。
“那东西……”胖子的目光重新回到张起灵胸口,充满了恐惧,“不是……好东西……你的血……能压它……但……也可能……被它……惦记……”
吴邪心中一凛。胖子是说,他胸口的暗金色疤痕力量,虽然暂时压制了张起灵的烙印,但也可能让那个烙印,或者说烙印背后的东西,对他产生某种“兴趣”或“敌意”?
“这到底是什么?小哥胸口的,还有我身上的……”吴邪声音干涩。
胖子缓缓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无力:“不……知道……出来……就这样了……我只记得……最后……门里……很乱……很冷……有光……有影子……然后……就到这里了……小哥……先倒下的……胸口……开始发光……”
他的描述破碎而模糊,但吴邪能想象出那副景象。在“门”后那片疯狂的、混乱的景象中,他们三个以某种方式“出来”,但“门”后的力量,却以不同的形式,烙印在了他们身上。张起灵承受了最直接、最猛烈的侵蚀,变成了那副疯狂的模样。而自己,则似乎是阴差阳错,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胸口被留下了这个似乎能克制那种侵蚀的、暗金色的“疤痕”。胖子受伤最重,但似乎没有直接的、肉眼可见的“烙印”,可谁能保证,那种冰冷的气息没有以其他方式影响他?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吴邪看着跳跃的篝火,声音低沉而坚定,“天一亮就走。找个有人的地方,给你和小哥治伤。然后……想办法弄清楚这一切。”
胖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却没有什么希望的光芒,只有一片沉重的、近乎认命的疲惫。他伤得太重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对能否活着走出这片深山,恐怕自己都不抱希望。
吴邪看出了他眼中的绝望,心中一痛,却强迫自己用更坚定的语气说:“别瞎想,胖子。你命硬,阎王爷都不敢收。我们三个一起,多少次了,不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
胖子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能成功,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再次变得微弱而艰难。
吴邪不再打扰他,重新坐回火堆旁,添了几根湿气很重的树枝,火焰顿时变小,烟雾缭绕。他望着那在烟雾中挣扎、却始终不肯熄灭的火焰,又看了看昏迷的张起灵和重伤的胖子,胸口的疤痕传来一阵清晰的、冰冷的抽痛,仿佛在提醒他,前方的路,只会比这黑夜更冷,更艰难。
但至少,他们现在有了一团火。
至少,他们还活着。
至少,他们在一起。
他伸出手,靠近那微弱的火焰,感受着那一点点、却真实不虚的温暖。然后,他抬起头,望向篝火光芒无法照亮的、深沉的、仿佛蕴藏着无穷秘密与恶意的、山林夜色。
天,总会亮的。
而在天亮之前,他必须守好这团火,守好身边的两个人。
无论要面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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