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积和王建军兄弟的年龄差了七八岁。
两人穿上那身橄榄绿、踏上远行的军列时,阿积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瘦得像根芦苇杆,整天就知道咧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跟在两位大哥屁股后头瞎转。
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偷张婶家的甜瓜,翻李伯家的墙头……
王家兄弟入伍后不久,阿积的天就塌了。
父母相继过世,像两盏骤然被吹熄的灯,只留他一个人在冰冷的黑暗里。
与两位大哥的联系,也只剩下寥寥几封辗转而来的书信,纸上的问候再熨帖,也暖不透现实凛冽的风。
后来,他漂洋过海到了港岛,挣扎求生,故乡与故人,便都沉进了记忆最浑浊的底,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直到他跟了陆离,手头宽裕,人脉通达,才重新寻回那条几乎断掉的线。
可哪怕儿时曾抵足而眠,隔着近十年的光阴与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骤然相见,也难立刻将那两张被岁月和风霜深刻雕刻的硬朗面庞,与记忆里爽朗爱笑的大哥重叠。
阿积比陆离更早发现那两道蛰伏在树林阴影里的轮廓。
他没有动,只是将身体更深地嵌进藏身的凹处,目光像最老练的猎人,一寸寸扫过对方——观察他们的姿态,辨认那依稀熟悉的骨架,在心底与自己珍藏的泛黄影像做着无声的比对。
当他确认是两人后,一股滚烫的、近乎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头。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肌肉绷紧,就想冲出去,喊一声久违的“哥!”
然而,下一幕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热血。
草丛响动,他的老板陆离追着建军哥探身而出。
几乎是同时,他看到王建国——那个小时候会把他扛在肩上、给他削木头手枪的建国哥——手臂以一种训练有素的凌厉姿态抬起,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定在了陆离的方向!
砰!
枪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也彻底撕碎了阿积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与迟疑。
在阿积的法则里,陆离的安危,高于一切,重于一切。
那是给了他新生、定义了他存在意义的神明。
莫说是没有血缘的故人,便是血脉至亲,敢将枪口对准陆离,他也必以血偿还!
暴怒,一种冰冷、沉静、却焚尽一切的暴怒,瞬间吞噬了他。
没有怒吼,只有脚底碾碎枯枝的轻微爆响,以及身体如猎豹般弹出时撕裂空气的锐啸!
王建国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陆离身上,根本没想到侧面阴影里会扑出如此致命的杀神。
他只觉一股恶风袭来,肋部便传来骨头欲裂的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狠狠踹飞,重重撞在背后的树干上,肺里的空气被挤得一干二净,手指甚至没能摸到腰间的枪柄。
“建国!” 王建军目眦欲裂。
弟弟被袭,兄弟连心,他瞬间抽出那柄伴随他出生入死的三棱军刺,冰冷的金属在暮色中划过一道寒芒,合身扑上,直刺阿积要害!
阿积不闪不避,手中的短刀以更刁钻的角度迎上。
“铛!” 金属交击,迸出一溜刺眼的火星。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处,动作快得只剩虚影,军刺的捅、扎,短刀的划、抹,招招狠辣,式式夺命,刮起的劲风将周围的草叶割得四散纷飞。
王建国咳着血,勉强起身,眼见兄长与那迅若鬼魅的袭击者战得难解难分,开枪怕误伤,也咬牙拔出匕首,低吼一声加入战团。
于是,当陆离闻声追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三条矫健悍猛的身影如同缠斗的恶狼,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移动、碰撞、分离。
拳脚到肉的闷响,利刃划破空气的尖啸,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那弥漫开来的、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共同构成了一曲暴力的交响。
尘土草屑飞扬,几乎看不清具体招式,只有兵刃偶尔交击的闪光,以及那双……那双陆离无比熟悉的、此刻却盛满陌生狠戾与决绝的,阿积的眼睛。
陆离湿透的发丝紧贴着脸颊,雨水顺着她利落的下颌线滴落,只是疑惑了一瞬,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积那副完全放弃防御、只攻不守的疯魔打法,眼里烧着的、几乎能焚毁一切的暴怒,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他看到了王建国朝她举枪的瞬间。
在阿积那套简单到偏执的法则里,对她的任何威胁,都必须用血来洗刷,哪怕对方是他曾视若兄长的旧人。
陆离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有些无奈,又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这时候,自己若是站在一旁,对着这瓢泼大雨和三个杀红了眼的人喊什么“你们不要打了”、“快住手”,那画面光是想想就尴尬的让人脚趾抠地,怕是能和某个流传甚广的雨中斗舞动图完美重合。
她陆离,解决问题的方式一向更直接。
既然要打,就大家一起打!
手指在发间一抹,那对特制的、比传统制式更纤长精巧的峨眉刺便落入掌心。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眼神一凛,所有杂念摒除。
她加入战斗,就是结束战斗最快的方式,看来只能等她掌控局面,再来好好说话了。
她的身形与阿积截然不同。
阿积是爆裂的火焰,是猛扑的怒兽;而她则是穿梭于雨幕中的一道影,一泓水。
脚下步伐灵动迅捷,踏在泥泞上近乎无声,充分利用了雨声,以及阿积那充满压迫性的攻击所带来的注意力牵制。
她的目标清晰——正与阿积打算以伤换伤、气势悍勇的王建军。
就在王建军格开阿积一刀,军刺马上要刺出的刹那,陆离动了。
没有阿积那样充满愤怒的大开大合,她的突袭寂静而致命。
身影如鬼似魅,从王建军难以顾及的侧后方切入,峨眉刺在她指尖翻出一点冷芒。
一刺,如灵蛇出洞,疾点王建军持军刺的手腕,另一刺则直向他的后腰,角度刁钻,不求深创,但求破坏其下盘稳固。
她的打法精准,带着以巧破力、以技取胜的冷静算计,与阿积的狂攻形成鲜明对比。
王建军在生死线上磨砺出的直觉疯狂报警,千钧一发之际拧身回刺。
“嗤啦——”峨眉刺的尖锋擦着军刺的棱面划过,带出一溜火星,虽未击中要害,但那阴寒的劲力还是让让王建军手臂一麻,步伐顿时踉跄,攻势被打断,不得不急退。
“阿离!!”见到陆离没事,阿积甚至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兴奋的低吼,攻势更加狂猛,短刀划破雨幕,死死缠住想要援救兄长的王建国,将他拖入近身肉搏的泥潭,彻底断绝其用枪的可能。
战局瞬间扭转,从一对二的纠缠,变成了二对二的激烈对决。
雨越下越猛,浇在四个激烈缠斗的身影上。汗水、雨水、泥浆,还有逐渐弥漫开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
刃光在昏暗中不时闪过,伴随着压抑的闷哼、利刃破风的锐响,以及身体碰撞的沉重声响。
陆离的眼神在雨幕中格外清亮冷静,她在寻找下一个破绽,思考如何最快地结束这场愈发危险的闹剧。
王氏兄弟的身手比她预估的还要强硬,尤其是那份战场上淬炼出的、以命搏命的凶悍。
王建军格开陆离一记虚刺,军刺顺势狠狠扎向旁边阿积因猛攻而露出的腰肋,试图逼退这头疯虎。
阿积竟不闪不避,眼中凶光一闪,打算以伤换命,短刀直插王建军心口!
“阿积!退!” 陆离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同时,她手中的峨眉刺招式一变,不再游斗,而是化为一点寒星,以更快的速度,后发先至,直刺王建军因全力攻向阿积而暴露的颈侧!这是围魏救赵,更是致命杀招。
王建军若不回防,即使能重创阿积,自己也必被陆离刺穿要害。
电光石火间,他怒喝一声,只得强行收力回挡。
“铛!”
一声格外刺耳的金铁交鸣。
王建军挡住了陆离这致命一击,却被震得手臂发麻,连连后退,与弟弟王建国的阵型被彻底撕开。
阿积的刀,几乎贴着王建军的胸口划过,带飞一片衣料。
雨幕中,四人暂时分开,呈对峙之势。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王氏兄弟脸色无比凝重。
他们终于看清了,对面不只是一个疯狂的顶尖打手,更有一个出手狠辣、与那打手配合无间的女人。
雨水冲刷着紧绷的场面。
阿积一击不中,眼中战意反而更盛,手腕一翻,匕首在指尖挽出一个冰冷的刀花,肌肉贲张,眼看就要再次揉身扑上!
就在他蓄力前冲的刹那,一只微凉却极为有力的手,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
“阿积,”陆离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斥责
“你脑袋秀逗了吗?热血上头就连人都不认识了?”
她侧身半步,恰好挡在阿积和王建军兄弟之间稍侧的位置,既不完全隔绝双方,又形成了一个缓冲。
她的目光扫过对面浑身戒备、眼神惊疑不定的王家兄弟。
尤其在王建军那张被雨水和泥污覆盖、却仍能看出刚硬轮廓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话却是对阿积说的,带着点醒的意味:
“好好看清楚,你要是继续玩命,以后还找不找得回你的‘建军哥’、‘建国哥’。”
阿积被陆离握住手腕,那股不管不顾、只想撕碎对方的暴戾之气猛地一滞。
他像是从某种杀戮的狂热中被强行拽出,喘息粗重,赤红的眼睛眨了眨,先是看向站在面前完好无损的陆离,又看向对面的两人。
王建军原本全神贯注地防御着阿积可能的下一次猛攻,然而,陆离那句“建军哥、建国哥”,却清晰的砸进他的耳膜。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阿积脸上,透过那狰狞的杀意,试图在那张完全长开、被愤怒扭曲的年轻面庞上,寻找一丝遥远的、熟悉的轮廓。
那不管不顾冲上来的狠劲,那带着点野性的眼神……
某些被岁月尘封的、属于北方小村庄的记忆碎片,骤然被这暴雨和生死搏杀冲刷出了一角。
那个总是跟在屁股后面、脏兮兮却眼睛贼亮的小豆芽菜……那个父母去后,在信里字写得歪歪扭扭、说自己会好好吃饭的倔强孩子……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伴随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冲口而出:
“你……你是……小不点阿积?!!”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之前的剧烈打斗而有些变调,握着军刺的手,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并非因为力竭而产生的颤抖。
王建国也听到了兄长的惊呼,他捂着被阿积踹中的肋部,倒抽着冷气,瞪大眼睛看向对面那个凶神恶煞的袭击者,脸上也慢慢爬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阿积听到那声久违的、带着浓重乡音的昵称,紧握匕首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狂怒的杀意褪去,只剩下后怕与狂怒,还有某种被辜负、被冒犯的委屈与不满,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从鼻腔里重重挤出的:
“哼!”
这声冷哼,混在雨声里,带着少年人赌气般的执拗,却又因他此刻浑身湿透、肌肉紧绷、手握利刃的悍勇模样,显出一种矛盾的滑稽感。
陆离缓缓放松了握着他手腕的手,掌心能感受到他脉搏依旧跳得很快,但那股不管不顾要冲出去的蛮劲已经卸了。
她极其自然的抬手揉了揉阿积那头被雨水打湿、倔强竖起的短发。
动作随意,甚至带着点安抚自家大型犬般的意味。
“知道你是为了我,”陆离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阿积耳中,带着安抚的意味“不过,那枪没打到我。放松点,阿积。”
她的触碰和话语,像是一道无形的指令,让阿积紧绷的肩背肌肉又松弛了几分。
但他心里的坎显然还没过去,尤其是在陆离提到“枪”这个字眼时,他眼中残存的怒意再次被点燃,猛地转头,又狠狠瞪向对面的王建军和王建国,像是要用目光在他们身上剜出两个洞来,咬牙切齿地补充道:
“如果真的打到你,哪怕是建军哥和建国哥,我也绝不会放过!”
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被点名的王建军和王建国,此刻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最初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还未完全褪去,就被阿积这毫不掩饰的、充满“大义灭亲”意味的瞪视和宣言给弄得有些懵。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茫然和无措,甚至还掺杂了一丝荒谬的、哭笑不得的意味。
王建国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肋下,嘴角抽了抽,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小兔崽子,下手真黑,脾气也见长……”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跟在他们后面,偷了地瓜被狗撵得上树、需要他们去“解救”的鼻涕虫,如今不但身手彪悍得吓人,这护短的劲儿和凶狠的眼神,更是让他们这两个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的老兵都有些心惊。
王建军的感受则更复杂一些。
他看着阿积那副毫不退让、仿佛他们才是罪魁祸首的“理直气壮”的样子,又看了看陆离,这个年轻女人只是简单地揉揉阿积的头发,就让他那身炸起的毛顺下去大半。
他握着军刺的手紧了又松,最终,那始终指向敌人的锋刃,微微向下垂落了几度。
他觉得眼前这局面,实在比他预想过的任何战斗场景都要离奇。
追杀的目标还没看到,反而先跟童年旧识、如今却效忠于他人且武力值爆表的“小老弟”生死相搏了一场。
末了还被对方指着鼻子宣告“敢动我老板我就干掉你们”……
雨还在下,但场中的气氛,已经从生死搏杀的惨烈,悄然转向了一种充满尴尬的诡异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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