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临港协同发展模式可全省复制》——省报头版标题用了加粗黑体,占了四分之一版面。报纸刚送到示范区管委会食堂,就被传阅得起了毛边。
沈墨端着餐盘坐下时,隔壁桌的年轻科员正激动地指着报纸:“看到没?‘为全省区域协同发展提供成熟样板’!咱们这一年没白干!”
对面的人泼冷水:“样板?样板是用来参观的,不是用来过日子的。你看着吧,接下来全省各地都要求我们传经送宝,光是接待考察团就能累死。”
沈墨低头吃饭,没说话。报纸他凌晨三点就看过了电子版,李哲亲自发来的,附了一句话:“报道是省委宣传部策划的,准备在全省推广。但推广之前,我们需要把模式真正固化下来,不能只有形式没有内核。”
内核。沈墨咀嚼着这个词。示范区的内核是什么?是那几条跨市快速路?是医保直接结算系统?还是8.7%的Gdp增速?
都不是。内核是打破行政壁垒的决心,是敢动既得利益奶酪的勇气。而这些,最难复制。
手机震动,加密频道消息:“三个地市的考察团已经启程,预计下午到。带队的是分管副市长,都带着招商任务。他们要的不是经验,是要项目、要政策、要资金。”
发信人是姜云帆。他现在负责对接省里和其他地市的联络工作,消息灵通。
沈墨回复:“按标准流程接待,但核心技术数据和内部制度文件,一律不提供。”
“恐怕由不得我们。”姜云帆很快回信,“省委办公厅刚发通知,要求示范区‘开放胸怀,毫无保留地分享经验’。这八个字,压力很大。”
沈墨放下筷子。毫无保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要交出产业基金的管理模型、区块链监管系统的架构图、社保梯度衔接的全部算法。
而这些,一旦流出,会被怎么用?
可能是学习借鉴,也可能——是被某些人用来寻找漏洞,或者复制一套“表面光鲜”的模式去应付上级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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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第一批考察团抵达。
临州、江州、云州三个地市,来了三十多人。带队的都是常务副市长,个个笑容满面,握手时力气很大。
欢迎会上,临州的刘副市长率先发言:“沈主任,我们临州和江州接壤,情况和清河-临港很像啊!你们这个模式,我们回去就复制!半年内,我们也要搞出个‘临江示范区’!”
台下响起掌声。沈墨却听得心里一沉。复制?半年?
他调整了一下话筒:“刘市长,示范区的核心不是复制硬件,而是改革软件。比如,我们用了两年时间才打通两地的数据壁垒,建立了互信机制。这个过程中,触动了很多部门的利益,解决了很多历史遗留问题。”
“所以我们更要学习嘛!”江州的王副市长接话,“沈主任,你们那个产业基金的区块链监管系统,能不能让我们看看?我们市里也想搞,但不知道从哪入手。”
问题来了。沈墨看向台下的顾晓梦,她微微摇头。
“王市长,这套系统还在完善中,暂时不适合对外展示。”沈墨说得委婉,“等成熟了,我们一定分享。”
“沈主任这是舍不得?”云州的张副市长笑了,“省委要求毫无保留,您这可就……”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欢迎会后的参观环节,考察团分成三组。沈墨陪临州组看产业园区,姜云帆陪江州组看数据中心,顾晓梦陪云州组看金融平台。
产业园区里,刘副市长看得仔细,问题也刁钻:“沈主任,你们这些入驻企业,有多少是从临港迁过来的?有没有数据?”
“大约百分之三十。”
“那这些企业迁移,临港那边没有意见?税收怎么分?Gdp算谁的?”刘副市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听说你们有‘税收分享机制’,具体比例是多少?这个机制的法律依据是什么?”
沈墨一一回答,但心里清楚,对方要的不是答案,是探底。探清楚示范区的底线在哪,哪些可以突破,哪些必须遵守。
参观到智能制造车间时,刘副市长突然问:“沈主任,我听说你们地下埋了个‘宝贝’,钻都钻不动?是什么高科技?”
沈墨眼神一凝。三号地块地下实验室的事,属于高度机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刘市长听错了吧。”他平静地说,“就是普通的地质异常,已经处理了。”
“哦?”刘副市长意味深长地笑了,“我还以为是你们藏了什么核心技术呢。不过也是,好东西当然要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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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中心监控大厅,江州考察团的问题更直接。
“姜主任,你们这个数据大屏,实时监测企业运行数据,不涉及商业秘密吗?”江州发改委主任指着屏幕,“我们要是复制这套系统,企业会不会抵触?”
姜云帆回答得很谨慎:“我们和企业签了数据使用协议,严格限定范围。而且所有数据都脱敏处理,不涉及具体商业信息。”
“那监管呢?企业要是造假数据怎么办?”
“区块链技术保证了数据不可篡改。而且我们有交叉验证机制,如果企业数据与税务、海关数据不一致,系统会自动预警。”
“厉害!”对方竖起大拇指,“这套系统,能不能卖我们一套?价格好商量。”
姜云帆苦笑:“这不是商品,是公共服务平台。如果要建设,需要一系列的制度配套……”
“制度可以慢慢建嘛!先有系统,再有制度。”对方打断他,“姜主任,你就说,技术上能不能复制?”
看着对方迫切的眼神,姜云帆知道,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能向上汇报的“可视化成果”,至于背后的制度设计、利益协调、法律保障——那些太慢,他们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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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接待晚宴在管委会食堂包间举行。
三桌人,气氛热烈。酒过三巡,刘副市长端着酒杯走过来:“沈主任,我敬你!说实话,来之前我以为你们就是搞搞形象工程。今天一看,是真刀真枪在干!佩服!”
沈墨和他碰杯:“刘市长过奖了。”
“不过奖!”刘副市长压低声音,“沈主任,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临州和江州搞协同发展,省里很支持,但缺经验。你能不能派个团队,去指导指导?三个月,帮我们把架子搭起来。条件你开!”
沈墨还没回答,王副市长也凑过来:“对对对!我们江州愿意出培训费,按市场价!只要你们肯教!”
两双眼睛盯着他,等着答复。
沈墨放下酒杯:“两位市长,示范区的经验,我们可以分享。但派人去指导……这需要省委统筹安排。而且,每个地方情况不同,生搬硬套可能水土不服。”
“哎,沈主任太谦虚了!”刘副市长拍拍他的肩,“你们能搞成,我们就能搞成!这样,我们回去就跟省里打报告,申请把你们列为‘导师单位’!到时候,你可不能不认我们这些学生啊!”
笑声中,沈墨感到一阵无力。他们想要的是速成班,是三个月打造另一个“示范区”。可真正的改革,哪有什么速成?
晚宴结束,送走考察团,沈墨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三份礼物——临州送的特产茶叶,江州送的工艺品,云州送的一幅字:“先行者”。
他打开那幅字,落款是云州张副市长。字写得一般,但意思很明白——你们是先行者,我们是后来者,后来者要居上。
手机震动,是顾晓梦的加密消息:“查清楚了。临州刘副市长,和陈永年的一个表弟是大学同学。江州王副市长,去年在省党校学习时,和陈永年同期。云州张副市长……他儿子在陈永年的地产公司工作过。”
沈墨盯着屏幕。原来如此。
考察学习是假,探听虚实是真。复制模式是假,寻找漏洞是真。
他们要的不是学习经验,是要知道示范区到底有多“实”,有多少“水分”,有多少可以被攻击的弱点。
而省委要求“毫无保留地分享”,等于让他们把底牌摊开给这些人看。
他拨通李哲的电话。
“考察团走了?”李哲问。
“走了。但他们要的不是经验,是我们的命门。”沈墨说,“陈永年的关系网,已经伸到这三个地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意料之中。”李哲的声音很冷静,“陈永年进去了,但他的利益网络还在运转。他们现在最怕的,是示范区真的成功,成为全省的样板。因为一旦成功,就意味着他们那套靠关系、靠垄断、靠潜规则的模式,彻底过时了。”
“所以他们要破坏?”
“不是破坏,是‘复制’。”李哲说,“用最快的速度,复制一个表面光鲜的‘示范区’,把真正改革的内核抽掉,换上他们那套东西。然后告诉全省:看,所谓示范区,不过如此。”
沈墨懂了。这是一场更高级别的博弈。对方不再直接对抗,而是准备用“学习”“复制”的名义,把示范区的成果稀释、异化、最终变成他们自己的政绩工具。
“那我们怎么办?”
“该给的给,不该给的不给。”李哲说,“经验可以分享,但核心数据、关键技术、制度设计的原始文件,一律不给。如果有人问,就说涉及国家秘密,或者还在完善中。”
“但省委要求毫无保留……”
“毫无保留的是经验,不是家底。”李哲顿了顿,“沈墨,记住——在改革这条路上,有时候,保守是为了更好地前进。把核心的东西守住,才能让真正的改革者,有继续前进的资本。”
电话挂断。沈墨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城市。
远处,三辆考察团的大巴正驶离示范区。车尾灯在夜色中连成三条红线,像三条试探的触角。
他们走了,但还会再来。带着更多的人,更大的压力,更迫切的“学习需求”。
而示范区要做的,是在开放分享的同时,守住改革的灵魂。
这比对抗更难。
因为你要在掌声中保持清醒,在追捧中识别陷阱,在“可复制”的赞美中,守护那些最难复制的东西。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但沈墨知道,从今天起,每一盏灯下,可能都多了一双观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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