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棋的指尖还残留着星核的余温,转头时正撞见地脉先生浑浊的眼睛。老人刚从星魂狂潮的余威里缓过劲,枯瘦的手掌落在他头顶,掌心带着地脉特有的土腥气,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当年我太偏执,”地脉先生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风沙的粗糙,“总觉得只有精血献祭才能镇住地脉裂缝,结果……”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陈观棋手背上,滚烫得像火。
陆九思慌忙递过水壶,龙元佩的柔光顺着壶身漫开,试图抚平老人急促的喘息。白鹤龄则默默从行囊里掏出伤药,动作轻柔地帮老人按住渗血的嘴角——刚才封印裂缝时,地脉先生为了催动残余灵力,硬生生震裂了旧伤。
“结果您差点把自己耗成地脉的一部分。”罗烟的声音闷闷的,金蚕蛊从她袖口探出头,用触角轻轻碰了碰老人的手腕,像是在检查伤势。
地脉先生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最里面是张泛黄的麻纸,边缘都磨出了毛边,上面用朱砂画着幅奇怪的图案:三个身影围坐在篝火旁,中间摆着只陶罐,罐口飘出的热气化作半透明的“生”字。图案下方歪歪扭扭写着行字:“转生者,非精血换命,乃情丝缚魂也。”
“这才是《天机禁术》里真的转生术。”地脉先生的指尖划过篝火旁的身影,“当年我偷看到的残页,只画了精血献祭的步骤,却故意隐去了最关键的‘情丝’——那些老东西早就知道,真正能镇住地脉的,从来不是血气,是念想。”
陈观棋的呼吸猛地一滞。画中篝火的形状、陶罐的纹路,甚至三人围坐的姿态,都和他记忆里十岁那年的年夜饭一模一样。那天他爹用捡来的铜罐煮了锅杂烩,他娘把最后块排骨夹给他时,蒸汽在窗上凝成的霜花,就像画里飘出的“生”字。
“您是说……”陆九思的眼睛亮起来,龙元佩在掌心转得飞快,“我爹娘的魂魄,其实能靠念想……”
“能不能成,得看心够不够诚。”地脉先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却透着股释然,“当年我要是早点明白,你爷爷也不至于……”他突然顿住,从麻纸背面撕下片薄如蝉翼的皮纸,“这是用我本命地脉皮做的,贴在阵眼上,能引血亲念想入阵。”
皮纸刚触到陈观棋的手腕,就化作道淡金色的光纹,顺着血管往心口钻。他突然想起昨天在断层深处,沙驼子残魂消散前,那些星砂组成的字——“葬星原的沙子,永远认地脉的人”。原来所谓的“认”,不是认血脉,是认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念想。
“可是……”白鹤龄突然指着图案里的陶罐,“这罐子里画的是啥?看着像我家传下来的那只‘聚魂罐’。”她突然拍了下手,从行囊里翻出个巴掌大的青铜罐,罐身上的纹路竟和画里分毫不差,“我娘说这是祖上传的,能收零散魂魄,可我一直不知道咋用!”
地脉先生接过陶罐,指尖在罐口轻轻敲了三下。罐身突然发出嗡鸣,里面飘出缕青烟,在半空凝成个模糊的身影——是个穿着粗布棉袄的老妇人,正往灶膛里添柴,动作和白鹤龄奶奶生前一模一样。
“这就是情丝缚魂。”地脉先生将陶罐递给白鹤龄,“你奶奶总念叨你冬天手脚凉,这念想比啥精血都管用。”
白鹤龄的眼泪“唰”地掉下来,手指颤抖地抚摸罐身,那缕青烟突然化作只温暖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罗烟看得眼睛发直,突然想起啥,拽着陈观棋的胳膊就往裂缝跑:“观棋哥!你家年夜饭的铜罐,是不是还在你爹坟前?”
陈观棋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他爹走的那年,他把那只铜罐埋在了坟头,说这样爹在那边也能煮杂烩。此刻被地脉先生点透,才猛地反应过来——难怪每年清明去看,罐口总像刚用过似的,沾着点没烧尽的柴灰。
“别急。”地脉先生叫住他们,从怀里掏出个布偶,“这是用我孙女的胎发做的,能暂时稳住魂魄不散。”布偶的脸绣得歪歪扭扭,却看得陆九思眼睛发直——那眉眼,分明是他娘的样子。
“您早就知道我们会来?”陆九思的声音发颤。
“地脉里藏着所有人的念想,”地脉先生望着封印裂缝的方向,那里隐约有星光闪烁,“沙驼子的残魂托地脉告诉我,说有群半大孩子,拿着三枢信物硬闯星魂潮,傻得像当年的我。”他突然笑出声,咳嗽着从怀里又摸出个东西,“对了,这是老沙托我给你的。”
那是块磨得光滑的驼骨,上面刻着行小字:“葬星原的沙子记着你爹煮杂烩时,总多放半勺盐。”
陈观棋的手指抚过驼骨上的刻痕,突然想起每年年夜饭,他爹往锅里撒盐时,总说“多放点,观棋爱吃咸的”。原来那些被他以为是巧合的柴灰、盐粒,全是地脉在替逝者传信。
“所以赵长庚偷换镇魂砂,您早就知道?”罗烟突然反应过来,“您故意让我们闯星魂潮,是想让我们自己悟?”
地脉先生没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封印上的门徽。众人这才发现,那门徽边缘多了圈星砂,组成个小小的“沙”字。
“老沙说,得让你们知道,守护不是硬扛。”地脉先生拍了拍陈观棋的肩膀,“当年我要是肯跟你爷爷多吃几顿杂烩,也不至于偏执到……”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却咳出了团金光,落在青铜罐上。
金光散去后,罐口飘出的不再是白鹤龄奶奶的身影,而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正对着白鹤龄敬礼——是她牺牲在边境的哥哥。
“这才是《天机禁术》的真意。”地脉先生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禁的不是术,是硬邦邦的执念啊……”
陈观棋突然明白过来。老人从一开始就在引导他们——让星魂潮逼他们动用本命信物,让陆九思的龙元佩唤醒父母残魂,让白鹤龄的青铜罐引出哥哥的念想,甚至沙驼子的牺牲,都不是意外。所谓的“转生术”,根本不是让逝者归来,而是让活着的人明白: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念想,早就成了最坚固的封印。
“那您……”陆九思想说什么,却见地脉先生的身体化作点点光粒,融入脚下的地脉。最后消散前,老人的声音在断层里回荡:“告诉赵长庚,他爹托地脉带话,说那坛埋在老槐树下的酒,该开封了。”
罗烟突然捂住嘴。赵长庚他爹是酿酒匠,十年前为了救落入地脉裂缝的徒弟,自己被星魂拖了进去,赵长庚这些年处心积虑想污染地脉,怕是以为他爹早就成了怨魂。
“我们得去找赵长庚!”罗烟拉着白鹤龄就往外跑,金蚕蛊从她领口钻出,兴奋地晃着触角——它刚从地脉里嗅到了新的念想。
陈观棋望着手中的驼骨,突然将它贴在封印上。星砂组成的“沙”字立刻亮起来,裂缝深处传来熟悉的笑声,像老向导每次在葬星原找到水源时那样。陆九思碰了碰他的胳膊,指着青铜罐里飘出的新身影——是陈观棋爹,正举着铜罐朝他笑,罐口的热气里,分明是“回家”两个字。
“走了观棋哥!”陆九思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得灿烂,“去给赵长庚他爹开酒!”
陈观棋点点头,将驼骨小心收好。转身时,发现封印的门徽上,除了“沙”字,又多了个小小的“棋”字。地脉深处传来锁链松动的轻响,像是有什么被禁锢了很久的东西,正随着念想的流动,悄悄舒展了眉头。
他突然想起地脉先生最后那句话——禁的不是术,是硬邦邦的执念。原来真正的守护,从来不是拿着剑硬拼,是记住铜罐里的杂烩香,记住奶奶摸头的温度,记住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软乎乎的念想。
断层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三个年轻人的背影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陈观棋摸了摸心口,那里的光纹还在发烫,像极了那年年夜饭,爹把他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的温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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