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那驾由飞雪天马所拉动的华美车驾，在离开天宸城之后，一改来时的不急不缓，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北域中心疾驰而去。
车厢之内，那足以让任何修士都心旷神怡的凝神木香，此刻却压不住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死寂与冰冷。
侍女小荷跪坐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她看着自家那位一向视天地万物为棋子，智珠在握清冷如月中谪仙的楼主，此刻竟是俏脸煞白，凤眸之中还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尽的恐惧与骇然。
她不敢问，也不敢想，在那座看似普通的院落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自家楼主，这位足以让道宫强者都为之忌惮的听雪楼之主失态至此。
不知过了多久，洛清颜才终于从那无法言喻的震撼中缓缓回过神来。
她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片依旧散发着幽深紫意的九幽魂兰叶片，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神魂，也让她那颗因见证了神迹而几乎停摆的道心，重新恢复了跳动。
“我错了……小荷，我们都错了。”
洛清颜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沙哑与后怕。
“楼主？”
小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洛清颜没有看她，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那双曾洞悉一切的凤眸之中，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迷茫与敬畏。
“传我令。”
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自今日起，将天宸白家，列为我听雪楼‘天’字第一号绝密卷宗。”
小荷闻言，身躯剧震！
天字卷宗！那已是听雪楼最高等级的密档，唯有楼主与寥寥数位核心长老才有资格查阅。
而“天字第一号”，自听雪楼创建以来，这个位置，便一直是……空着的！
“其下所有情报，无论真假，无论价值，尽数封存，永不外售！”
“楼主令下，楼中上下，无论内外，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方式，探查有关天宸城，尤其是那位……白宸公子的任何信息！”
洛清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违令者，不必上报，不必审判，神魂俱灭，因果尽除！”
小荷骇然抬头，她从未听过楼主下达如此不留余地的命令！
这甚至超越了背叛听雪楼的惩罚！
“楼主，这……究竟是为何？”她终于忍不住，颤声问道。
洛清颜缓缓闭上了双眼，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与苦涩。
为何？
她无法解释。
她无法告诉自己这位最亲近的侍女，就在刚才，她以为自己是去试探一头潜龙，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片无法被理解，无法被仰望的……浩瀚星空。
她更无法描述，当对方用一片叶子，便点破了她道心之中最隐秘的一丝瑕疵时，那种仿佛从里到外，从神魂到肉身，都被彻底看穿、看透，毫无秘密可言的……赤裸与恐惧。
那不是凡人该有的手段。
那，是神明的权柄。
“因为……”
洛清颜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声音，缓缓说道：
“凡人，不可直视神。”
……
天都城。
作为原百城盟的总部所在，这座雄城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并未如众人预想中那般陷入战火。
因为，一则由天宸城发出的，关于“英雄会”的檄文，如同一道无形的紧箍咒，暂时勒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野心。
北域各方的势力，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怀着或敬畏、或贪婪、或不甘的复杂心情，朝着这座象征着北域权柄的中心缓缓汇聚。
一时间，天都城内车水马龙，修士云集，大大小小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
城东，一座名为“听风”的酒楼之内，更是座无虚席。
“听说了吗？那风云城的赵无极，在落凤坡被白家家主白战一剑重创，修为都跌落了！如今正叫嚣着要与白家决一死战呢！”
“决一死战？拿什么战？我可是听说了，那白家军中，光是炼魄境的强者，就有十几位！那白家主本人，更是深不可测！”
“嘘！小声点！我听我一个在百宝楼当差的表哥说，前些日子百宝楼的钱掌柜亲自去了一趟天宸城，回来后便将白家的合作等级，提升到了最高！你们想想，百宝楼何等眼界，能让他们如此重视的，岂是等闲之辈？”
酒楼的角落里，一位须发皆白，身着锦袍，气息在炼魄二重的老者，正安静地听着周围的议论，浑浊的老眼中精光闪烁。
他乃是云梦城刘家的家主，刘承。
云梦城在北域只能算是一座中等城池，在这场席卷天地的风暴之中如同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这一次，他几乎是赌上了全族的命运，亲自前来参加这场前途未卜的“英雄会”。
他看着手中的那份檄文，心中百感交集。
“不以修为论高下，只以德才定归属……”
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怀疑，却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在这弱肉强食，以力为尊的修炼世界，真的会有人，愿意建立一个所谓的“秩序”吗？
还是说，这不过是那天宸盟为自己吞并天下，所扯来的一块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他不知道。
他只能等，只能看。
就在此时，酒楼之外传来了一阵整齐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人群压抑着倒吸凉气般的惊呼。
“来了！是天宸盟的大军！”
刘承心中一凛，连忙起身走到窗边。
只见宽阔的主道之上，一支玄甲黑旗的军队，正缓缓地朝着城中心开进。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胜利的喧嚣。
只有那整齐划一，仿佛踏在人心脏鼓点之上的脚步声。
那股由尸山血海中磨砺出凝练如实质的铁血煞气冲天而起，让整座天都城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数分。
在这支军队的最前方，是十五名气息深沉如海的炼魄境强者，他们簇拥着一位身披玄甲，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的中年将领。
白战！
刘承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能感觉到，那白家家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远比情报中描述的“炼魄七重”要更加恐怖！
那是一种圆融无暇，仿佛随时都能与这方天地相合的……大圆满之境！
半步归一！
这个念头一生出，刘承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瞬间便被冷汗浸湿。
然而，更让他感到心惊的，并非是白家的实力，而是他们的……选择。
白战率领的大军，在抵达了天都城最中心，原百城盟的议事大殿之后，并未如众人预想中那般直接入主，宣示主权。
他们只是沉默地，接管了议事殿的防务，然后便在殿前的巨大广场之上，安营扎寨！
没有入主，没有庆功，更没有丝毫要将此城据为己有的意思。
他们就那样，以一种近乎中立的姿态驻扎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仿佛在用行动向整个北域宣告：
这天都城，暂时还是无主之物。谁能成为它的新主人，全凭一个月后那场英雄会上的表现。
“好大的气魄……好深的心机……”
刘承看着远处那座军容鼎盛，却又安静得可怕的军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自认也算是一方枭雄，玩弄权谋数十年，可与白家这等以退为进，以阳谋驾驭人心的手段相比，简直如同三岁稚童般可笑。
他们明明拥有轻易碾压此地所有势力的实力，却偏偏要摆出一副公平公正的姿态，将所有人都拉到他们所制定的“规则”之内。
这已经不是在争霸，这是在……制定秩序！
刘承收回目光，缓缓坐下，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北域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而他刘家，若想在这场剧变中存活下去，唯一的选择便是毫无保留地倒向那个……制定了这一切规则，深不可测的存在。
……
天都城外，那刚刚搭建好的中军大帐之内。
白战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站在那巨大的沙盘之前。
他没有去看天都城，也没有去看那些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周边城池。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落在了遥远的天宸城，随即伸出手，轻轻地拂过沙盘之上，那代表着“家”的位置，脸上那属于铁血盟主的威严与冰冷尽数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
“婉清，宸儿……”
他低声呢喃。
他知道，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儿子的棋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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