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梁发出最后一声呻吟,石屑簌簌往下掉。陈砚舟五指死抠进岩缝,指甲翻裂,血混着红雾黏在掌心。他右臂撑着伞柄,左臂上的血纹还在爬,已经过了锁骨,皮肤底下像有东西在动。
苏怀镜背靠断墙,喘得厉害。她刚想抬手擦脸,就被腰间的束缚感拉了回来——一条暗红丝线缠着她,另一头连在陈砚舟手腕上。那是他的血纹,活的一样绕着她转了三圈。
“别松。”她说。
陈砚舟没应声。他咬着后槽牙,把伞往里顶了半寸。柳叶刀卡得更深,震得虎口发麻。脚下那块石头又塌了一角,碎石滚下去,半天听不见落地声。
红雾往上涌,贴着脚底钻进来,有点烫。
就在这时,侧面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金属扣环滑动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
一个人从岩壁后的凹槽里走出来,步子不快,但很稳。衬衫领口熨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银质校徽,在红雾里泛着冷光。他走到断裂处边缘,站定,左手摸了摸耳后。
三下。
陈砚舟认得这个动作。
三年前做实验项目,每次汇报数据前,这人总会摸三下耳后。他说是习惯,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在说谎前的准备。
“师兄?”苏怀镜声音有点抖,“你怎么在这?”
书院师兄没看她,只盯着陈砚舟,嘴角动了动:“你们不该碰他。”
话音落,他右手一扬。
一道乌光从袖中射出,带着铁链破空的尖啸。那链子不是普通金属,每一节都刻着细密纹路,末端是个带倒钩的爪形器。它穿过红雾,精准扣住深渊上方残留的一缕黑影——皇帝亡灵最后留下的痕迹。
亡灵被猛地拽回,脚踝被锁链绞住,发出一声嘶吼。那声音不像人,倒像风刮过裂开的铜钟。
“陛下,”师兄低头,语气恭敬,“该回去了。”
陈砚舟瞳孔一缩。
他还记得这称呼。清武司内部通报里提过一次,只有核心成员才能叫皇帝为“陛下”而不加尊号。那天他偷看李存功的文件,看到这个词时还觉得多余。
现在这人亲口说了出来。
他笑了下,喉咙里挤出点沙哑的声音:“你还真把自己当条好狗。”
师兄终于看他,眼神没什么情绪:“我不是狗。我只是完成任务的人。”
他说完,轻轻一扯锁链。亡灵挣扎着被拖向他。可就在离地两尺时,苏怀镜突然抬手,一枚银针飞出,直射锁链关节。
针尖撞上金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接连弹出,全都打在同一位置。那地方原本就有细微磨损,三针下去,机关松动,链条“咔”地偏转,倒钩张开。
亡灵趁机挣脱,化作黑烟钻进红雾,瞬间没了踪影。
师兄脸色变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怀镜:“你找死?”
“我们早就死了。”苏怀镜冷冷回,“从你背叛那天起。”
师兄没动,但右手慢慢滑向袖口。布料摩擦声里,一把短匕滑了出来。
刀身不长,乌黑无光,唯一显眼的是刀柄中央嵌着的东西——一枚翡翠耳钉,绿得透亮,形状像片叶子。
陈砚舟呼吸停了半秒。
他认得那耳钉。
母亲失踪前夜,坐在床边摘下这对耳钉,放进抽屉最里层。第二天早上,抽屉开着,耳钉只剩一只。
另一只,从此再没见过。
现在它出现在这里,钉在这个叛徒的刀柄上。
他手指一紧,血纹顺着伞柄爬上刀身,凝成一道暗红刃线。他慢慢站直,腿还在抖,但站起来了。
“你从哪拿的?”他问。
师兄没说话,只是把匕首横过来,像是展示,又像是献祭。刀尖朝下,对准深渊。
红雾忽然翻腾了一下,像是回应。
“回答我!”陈砚舟往前踏一步,伞尖指向对方咽喉。
地面跟着晃了晃,又掉下一块石头。
师兄这才开口:“你不该问是谁给的。你应该问,她为什么要留下这个。”
“你说什么?”
“三年前,她来见我的时候,就说你会来找我。”师兄声音低下来,“她说,如果你看见这个,说明你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
陈砚舟僵住。
母亲见过他?在失踪之前?
“她让你等我?”
“她让我交给你一句话。”
“什么?”
“躺平不是放弃,是等时机。”
空气静了一瞬。
陈砚舟脑子里嗡了一声。系统消失前的最后一句提示,和这句话重叠在一起。
【任务完成,准备静默】
原来不是结束,是等待。
可还没等他反应,师兄忽然抬手,把匕首往自己胸口送。
陈砚舟以为他要自尽,立刻冲上前。
结果匕首在离心脏一寸的地方停下。
刀尖挑开了衬衫第二颗扣子。
里面贴着一张纸条,用透明胶粘在内衬上。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的:
“别信地下之声,龙脉会骗人。”
陈砚舟盯着那行字,手一点点攥紧。
这是母亲的笔迹。他不会认错。
可没等他伸手去拿,师兄迅速合上衣服,匕首收回袖中。
“够了。”他说,“我说的已经太多。”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苏怀镜厉声问。
师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陈砚舟,眼神复杂:“我没站边。我只是执行命令的人。就像你们,也是被推着走的棋子。”
“那你为什么拦我们?”
“因为上面不让皇帝死。”
“谁上面?”
“活着的人管不了的事。”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脚踩在裂缝边缘,却没有坠落。红雾在他脚下聚成一层薄垫,托着他。
陈砚舟忽然明白。
这不是普通的清武司走狗。他是被特别安排的守门人,专门等着这一刻出现。
“你还想做什么?”他问。
师兄沉默几秒,忽然抬起左手,摘下眼镜。
镜片后面,右眼瞳孔边缘有一圈极细的金纹,像铜钱上的刻痕,一闪即逝。
“我只能到这里。”他说,“接下来的路,没人能替你走。”
说完,他转身,走向岩壁阴影处。脚步没发出一点声音。
陈砚舟想追,可脚下横梁又塌了一截。他踉跄一下,单膝跪地,伞插进石缝才稳住。
苏怀镜扑过来扶他:“别去!那是陷阱!”
“他手里有我妈的东西……”
“可他也杀了那么多人!”
“但他没对我们动手。”
“所以他更危险。”
两人喘着气对视,谁都没动。
红雾缓缓流动,深渊底部传来低沉震动,像是大地在翻身。
师兄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拐角。
就在他即将彻底隐入黑暗时,忽然停下。
他没回头,只抬起右手,把那枚翡翠耳钉从匕首上拧了下来。
然后一抛。
耳钉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陈砚舟面前的石板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停住。
绿光映着红雾,像一滴没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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