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功高不赏与暗室之谋
筒车成功提水灌溉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其影响远超云舒最初的预期。它不仅解决了部分高地的燃眉之急，更在宛州军政两界乃至民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民间对云舒的赞誉达到了顶峰。“神农公主”、“鲁班再世”的名号不胫而走，甚至开始出现将她神化的倾向。这份近乎盲目的爱戴，是云舒推行后续计划的宝贵助力，但也如同一把双刃剑，将她高高架起，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再无退路。
都督府内，气氛则更为复杂。沈屹亲自视察了运转良好的筒车，看着清澈的河水汩汩流入干涸的田地，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真切的笑容。他当众对云舒不吝赞美之词，赏赐更是丰厚无比：黄金百两，锦缎百匹，珍玩古器若干，甚至将紧邻格物院的一处皇家园林旧址划拨给她，允其扩建格物院。
“殿下之功，利在千秋，泽被万民！宛州上下，感激不尽！”沈屹在庆功宴上，高举酒杯，声音洪亮，情真意切。
云舒起身还礼，姿态谦逊：“都督谬赞。此乃上天庇佑，将士用命，永宁不过偶有所得，尽绵薄之力罢了。”她将功劳归于天意和集体，刻意淡化个人作用，这是必要的自保。
然而，盛宴之下，暗流涌动。云舒敏锐地察觉到，沈屹那赞赏的目光背后，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可以说是博学，但接连拿出“人痘法”、“工匠分工术”，再到这巧夺天工的“筒车”，这位公主殿下展现出的“偶有所得”，频率和分量都太高了。这已经超出了“聪慧”的范畴，隐隐触及了“莫测”的边缘。
功高震主，古来有之。即便沈屹目前仍需倚仗她，但猜忌的种子已然播下。那些原本就对云舒不满的旧势力，如王珣之流，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此刻更是在暗中窥伺，等待着她出错的机会。
庆功宴后次日，沈屹召云舒单独议事。地点并非正式的大厅，而是在他的书房内室，显得更为私密。
“殿下近日辛苦，格物院诸事繁杂，可还应付得来？”沈屹亲手给云舒斟了杯茶，语气温和，如同关心晚辈的长者。
“劳都督挂心，一切尚好。李文渊长史与韩青将军多有帮衬，诸事还算顺畅。”云舒小心应对。
“那就好。”沈屹点点头，话锋却悄然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殿下天纵奇才，于格物之道见解非凡。不知除了这农桑水利、医道工匠，殿下对……军械改良，可曾涉猎？”
云舒心中警铃微作。来了！沈屹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最核心的领域——军权。筒车等技术再重要，在乱世中，最终说话的还是刀剑。他是在试探她是否还藏有更厉害的后手，尤其是能直接增强军力的技术。
云舒放下茶盏，面露难色，略带惭愧地道：“都督明鉴，永宁一介女流，于军国大事实不敢妄言。昔日所学，多偏重民生百工。这筒车之法，亦是因心忧春旱，翻烂了数本古籍，又得工匠启发，方才侥幸成功。军械一道，精深复杂，关乎将士性命与邦国存亡，永宁才疏学浅，岂敢轻易置喙？”
她再次祭出“古籍”和“侥幸”的法宝，并将自己定位在“民生”领域，明确划清与军权的界限。态度恭顺，理由充分。
沈屹凝视她片刻，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眼中锐利的光芒稍稍缓和，笑道：“殿下过谦了。民生乃国之根本，殿下已立下不世之功。军械之事，自有韩青等将领操心。殿下专注格物院便好。”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划界。他肯定了云舒在民生领域的功劳，同时也委婉地提醒她，军事并非其职责范围。
“永宁明白。”云舒恭敬应下。
这次谈话，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是一次重要的权力边界确认。云舒展现了自己的价值和“无害”，沈屹则明确了统治的核心领域不容染指。双方在微妙的试探中，再次达成了暂时的平衡。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云舒以为可以暂时专注于内政时，李文渊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殿下，近日市舶司查到几批来自吴州的商货，其中夹带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李文渊压低声音，面色凝重，“是一些绘制极其精细的宛城城防图碎片，还有……关于格物院和殿下您日常作息的不甚准确的记录。”
云舒目光一凝：“吴州的细作？”
“八九不离十。”李文渊点头，“看来吴州对殿下您，以及格物院，是越来越‘上心’了。”
云舒冷笑一声。筒车的成功，果然引来了恶狼的窥视。吴州孙皓，恐怕不只是想要技术，更想将能创造技术的人掌控在手中。
“加强格物院戒备，所有进出人员严加盘查。我的行程，尽量保密。”云舒吩咐道，随即又问，“沈都督可知此事？”
“已禀报都督，都督下令严查，但目前尚未抓到活口，对方很狡猾。”
云舒沉吟片刻，道：“看来，我们不能只埋头做事了。李长史，或许……我们该让吴州的朋友们，看点他们‘想’看的东西了。”
李文渊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放出风声，就说格物院最新研制的‘高效筒车’耗资巨大，工艺极其复杂，成功率极低，目前仍在试验阶段，困难重重。”云舒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暗示一下，研究遇到了瓶颈，似乎……缺乏某种关键矿物。”
李文渊立刻明白了云舒的意图：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用假消息迷惑对手，拖延时间，甚至可能引蛇出洞。“下官明白！这就去安排！”
李文渊离去后，云舒独自站在窗前。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猜忌暗流，她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筒车的成功，不是终点，而是将她推入了更复杂的政治漩涡中心。
她抬头望向远方，吴州的方向。示弱，或许能暂保平安，但真正的安全，来自于绝对的实力。她必须加快步伐了。在各方势力彻底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之前，必须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乃至……改变规则的力量。
格物院的灯火，注定要亮得更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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