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苏韫莬紧紧靠着车门，尽可能拉开与厉战的距离，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脸色苍白得吓人。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划过他失焦的瞳孔，却映不进丝毫光亮。
厉战那句“你是我的”，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炸开，震得他耳膜嗡鸣，四肢冰冷。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厉战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虽然性格强势，但怎么会……怎么会产生这样扭曲的念头？
还有他对瑾棽的指控……那更是荒谬、恶心，是对他和瑾棽之间纯粹亲情的亵渎！
车子平稳地停在老旧的小区门口。这一次，没等厉战开口，苏韫莬就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跌撞着冲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往楼道里跑。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逃离厉战那仿佛能将他吞噬的眼神。
厉战没有阻止，也没有下车。他只是透过深色的车窗，沉默地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瘦削背影，直到消失在黑暗的楼道口。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是势在必得的占有，也是一丝极快掠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痛楚。
手指在膝上无声地收紧，骨节泛白。
苏韫莬一路跑上楼，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打开家门。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苏瑾棽蜷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电视里还放着无声的电影画面。
听到开门声，苏瑾棽动了动，抬起头看过来。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哥，你回来了？”
苏韫莬靠在门上，急促地喘息着，心脏还在狂跳。他努力想平复呼吸，挤出一个正常的表情，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避开苏瑾棽的视线，低头换鞋，“怎么没回房间睡？”
“等你。”苏瑾棽坐起身，目光追随着苏韫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厉战哥跟你说什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试探。
“没什么……”苏韫莬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干涩，“就是……聊了点他工作上的事，有点累着了。”他走向厨房，“我去倒杯水。”
他需要一点空间，需要冷静一下，需要把厉战那些可怕的话语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然而，苏瑾棽却跟了过来，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哥微微发抖的手拿起水壶倒水。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苏瑾棽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冷意。
“没有！”苏韫莬反应极大地否认，水杯里的水溅出来一些，烫到了他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关心则乱，说话直接了点。”
“关心？”苏瑾棽嗤笑一声，走近几步，目光紧紧盯着苏韫莬躲闪的眼睛，“他用什么方式关心？像小时候一样命令你？还是像现在这样，把你叫出去训话？哥，你不是他的下属！”
“瑾棽！”苏韫莬打断他，语气带着罕见的严厉，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别这么说……他是哥哥。”
“哥哥？”苏瑾棽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猛地伸手，握住了苏韫莬拿着水杯的手腕。少年的手劲很大，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哥，我才是你亲弟弟！只有我才是！他们算什么哥哥？他们凭什么对你呼来喝去？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你？！”
苏瑾棽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话语像失控的子弹，带着压抑已久的嫉妒和愤怒。
苏韫莬被他眼里的疯狂和话语里的暗示惊得浑身一颤，厉战的话如同鬼魅般再次回响——“苏瑾棽看你的眼神，可不像一个弟弟该看哥哥的眼神。”
手腕被攥得生疼，水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沉默和四溅的水渍。
苏瑾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看着苏韫莬惊恐苍白的脸，他眼神闪烁了一下，猛地松开了手，语气瞬间变得慌乱而委屈：“……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弄疼你了吗？我只是……我只是讨厌他们那样对你……”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垮下，又变回了那个依赖哥哥的、敏感的弟弟模样。
苏韫莬看着一地碎片，又看着眼前瞬间情绪转换的弟弟，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冷又疼。混乱、恐惧、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瑾棽？是刚才那个眼神阴鸷、充满占有欲的少年，还是眼前这个慌张道歉的弟弟？
他也分不清，厉战的话到底是恶意的挑拨，还是……残酷的真相？
“没事……”苏韫莬的声音疲惫不堪，他蹲下身，想去捡那些碎片，手指却被苏瑾棽轻轻拉住。
“别动，哥，我来收拾，小心划到手。”苏瑾棽抢先一步蹲下，小心翼翼地捡起玻璃碎片，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乖巧，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只是苏韫莬的错觉。
苏韫莬站在原地，看着弟弟收拾残局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茫然的荒芜。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边缘，脚下的土地正在悄然崩塌。
而裂缝之下，是令人恐惧的、未知的黑暗。
当晚，苏韫莬彻夜未眠。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厉战的话语和苏瑾棽那双瞬间变冷的眼睛交替出现。
凌晨时分，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微弱地亮了一下。
他机械地拿起来看。
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验证消息。
申请理由只有简单利落的三个字：「我是老二。」
头像是一片纯黑。
仿佛感应到了他此刻的无助和混乱，另一只冷静而缜密的手，也在这时，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
萤火虽微，却也预示着，更多的飞蛾，即将扑入这越来越炽热、越来越危险的火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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