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刚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轻盈的身影便像一只期盼已久的小鸟，飞快地来到了门口。苏和脸上洋溢着惯常的、带着点小雀跃的笑容，自然地伸出手，接过梁远清手中沉甸甸的公文包，又弯腰从鞋柜里拿出那双柔软的拖鞋，整齐地摆在他脚边。
“累了吧？看你又是一脸憔悴。”苏和的声音里满是关切，仰头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温柔。
然而，梁远清只是垂着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含糊地应了一句：“嗯。”声音里透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甚至带着一丝疏离。他换上拖鞋，没有像往常那样或许会摸摸她的头发，或者给她一个短暂的拥抱，而是径直走向卧室，只留下一句：“我去换衣服。”
苏和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她看着他略显沉重的背影，默默地将他换下的皮鞋收进鞋柜。也许，他只是今天太累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晚餐已经摆上桌，简单的三菜一汤，冒着热气。梁远清换好家居服出来，却没有直接走向餐桌，而是脚步顿了顿，转身进了书房，关上了门。苏和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来，便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叩了叩门：“梁老师，吃饭了。”
里面没有回应。她犹豫了一下，推开房门，看到梁远清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他的背影紧绷，一只手紧紧握着什么东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苏和的心猛地一沉，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手上——那是相框的一角。原来，他是在对着冯瑶的照片出神。一股酸涩瞬间冲上鼻腔，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叫嚣：看吧，他的心始终被那个人占据着，哪里还有你的位置？哪怕一点点？
她用力眨了眨眼，逼回即将涌出的湿意，收拾好情绪，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重复道：“梁老师，出来吃饭吧。”
梁远清似乎这才被惊醒，仓促地将相框塞回抽屉，站起身，没有看她，低声道：“好。”
餐桌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两人默默地吃着饭，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盘的轻微声响。往常苏和总会找些话题，说说学校的趣事，或者关心他的工作，但今天，看着他明显心不在焉、甚至带着抗拒的侧脸，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梁远清吃得很少，几乎只是机械地扒拉了几口饭，菜也没夹几筷子，便放下了碗筷。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梁远清说完，不等苏和回应，便起身又回到了书房，再次关上了门。
苏和看着他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她默默地收拾好碗筷，拿到厨房清洗。水流声哗哗，却冲不散心头的委屈和失落。
书房里，梁远清靠在紧闭的门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了苏和收拾碗筷的声音，听到了厨房传来的水流声，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怎么可能没看到她眼中的期待转为失落？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餐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走到书桌前，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依旧安静地躺在书桌一角。他几乎可以肯定，苏和已经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一想到她可能露出的惊恐、害怕、甚至厌恶的表情，他就觉得无法呼吸。哪个年轻女孩会愿意面对一个未来可能瘫痪在床的伴侣？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也许，不用他残忍地开口，现实的残酷就会让她自己选择离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对他，对她，都是解脱。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像被生生撕裂开来。他再次拿出冯瑶的照片，冰凉的相框却无法给他任何答案。照片上的人笑容依旧，而他却深陷泥沼。“瑶瑶……”他低声呢喃，指尖抚过那张永远年轻的脸庞，眼眶湿润，“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能不能……能不能自私一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享受她的好？可是……我怎么能这么害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空荡的书房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回应他的，是无边的寂静和更深的迷茫。他觉得自己正站在悬崖边，无论向前还是后退，都是万丈深渊。
苏和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快十点了，书房的门依然紧闭。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再次起身，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叩门：“梁老师，很晚了，早点洗漱休息吧。书房的床不舒服，对你的腰不好。”
里面沉默了片刻，传来梁远清压抑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冷漠：“你睡吧，今晚我睡书房。”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凉透了苏和的心。她本还想说些什么，想告诉他不要那么悲观，只要好好保养，积极治疗，情况未必会那么糟，她想告诉他，她不怕，她愿意陪他一起面对……可是，他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用一堵冰冷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所有的委屈、不安、和一种被彻底拒绝的难堪，在这一刻爆发了。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对着紧闭的门，哽咽着说了一句：“好……那你……早点休息。”然后，转身跑回了卧室。
听到门外跑开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啜泣，梁远清的心痛如刀绞，他几乎要冲出去抱住她，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流泪？可是，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能心软。
苏和回到卧室，泪水止不住地流。看着这个刚刚开始有了一丝家般温暖的房间，此刻却觉得无比冰冷。她看了一眼手机，才刚过十点。周末宿舍十一点才关门，就算回去晚了，跟宿管阿姨好好说说，最多挨几句埋怨，也能进去。
一个念头清晰地冒了出来：离开这里。现在。
她擦干眼泪，快速地换下睡衣，将自己留在这里的仅有的两套换洗衣服仔细叠好，塞进书包。动作决绝，仿佛要切断所有的留恋。她背上书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短暂幸福和此刻心碎的房间，轻轻打开大门，又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关上，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而书房里的梁远清，对此一无所知。他以为苏和只是在卧室里伤心，他还在想着，再晚一点，等她睡着了，再悄悄进去看看她。他并不知道，他以为的“保护”，已经将他最珍视的人，推离了他的世界。寂静的公寓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和无边无际的悔恨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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