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谷内的天光,似乎随着玉衡子那一声“善”字,变得更加澄澈通透。悟道古茶树无风自动,每一片闪烁着道韵的叶子都在轻轻摇曳,仿佛在为这场跨越了无尽岁月的传承交接奏响无声的序曲。
叶凌云肃立原地,心境却如古井深潭,波澜不惊。既然做出了选择,便无需再有任何彷徨与杂念。
他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来自八角亭的、浩瀚而古老的意念传承,正以一种既温和又无可抗拒的姿态,涌入他的识海。
这不再是之前零散的信息碎片,而是井庭最核心、最完整的传承!
首先涌入的,便是《源初净心诀》的完整篇章。之前的传授,更像是入门引导与总纲精义,而此刻,无数繁复深奥、直指心神本源的经文、观想图、运转周天路线、以及应对各种心魔外扰、固守灵台清明的秘法,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进他的神魂深处。
经文玄奥,字字珠玑,阐述着如何将心神锤炼得如同最纯净的源初之露,映照万物本质而不染尘埃;如何以心念为引,沟通并梳理天地间最本源的细微力量。
其中更包含数种极为凶险、却效果卓着的炼心秘术,专门针对高强度对抗污染、磨砺道心而设。
紧接着,是关于太初石的传承。这部分信息最为晦涩,充满了象征与隐喻。玉衡子并未传授具体的炼化或驱动法诀——因为即便是井庭鼎盛时期,也未曾有人真正彻底掌控过此石。
信息洪流持续了不知多久,当最后一丝意念沉淀,叶凌云只觉得识海微微鼓胀,神魂却有种历经淬炼后的坚实感。
他未曾立刻去深入钻研所有细节,而是将心神首先集中在那篇完整的《源初净心诀》上。
他再次盘膝坐于悟道古茶树之下,摒弃一切外缘,体内《太初衍道诀》缓缓运转,与《源初净心诀》的经文奥义相互印证、交融。
混沌道种所化的微缩星辰在识海中缓缓旋转,洒下朦胧清辉;混沌青莲摇曳,莲心处氤氲的混沌之气变得更加精纯,其中闪烁的源初道韵微光,似乎与净心诀的意境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时间在深度入定中失去了意义。叶凌云的心神彻底沉入对《源初净心诀》的修习之中。他不再仅仅是记忆和理解,而是以自身混沌心神为材,以经文为火,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锤炼与重塑。
起初是明镜篇,务求心神澄澈如镜,映照自身每一缕念头、每一分力量,纤毫毕现,祛除所有浮躁、隐忧与认知障壁。
接着是溯源篇,要求心神逆流而上,尝试感应、捕捉并理解周遭天地间那些最原始、最细微的本源力量痕迹。
而后是御守篇,也是最关键、最凶险的部分。此篇秘法,模拟了心神遭受各种冲击——包括但不限于外魔侵袭、幻境迷惑、力量反噬,尤其是类似始源黯蚀那种扭曲、混乱意念的侵蚀——时的应对与固守之道。
每一次模拟对抗,都如同在神魂深处经历一场风暴。那源自虚无与终结的意蕴,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也充满了令人窒息和疯狂的扭曲感,试图瓦解他的理智,诱发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
这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周身混沌之气时而紊乱,时而凝实。但在悟道古茶树磅礴生机的滋养下,在玉衡子小心翼翼的护持下,他一次次扛了过来。
当御守篇也修炼到当前境界的极限时,叶凌云对《源初净心诀》的掌握,终于达到了玉衡子所要求的大成之境。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内蕴,清澈深邃,再无半分杂质,整个人的气息也变得更加圆融自然,与这片天地的契合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很好。”玉衡子欣慰的意念传来,“你的进展,比预期更快。心性之坚韧,远超玄真当年同期。接下来,便是初步炼化‘太初石’碎片。”
“此物非凡,所谓‘炼化’,并非让你掌控它,而是让你得到它的初步认可,建立一种稳固的联系,能够借用其部分威能,并获得出入特定封印区域的‘钥匙’。”
此时,那点从八角亭飘来的灰蒙蒙微光,已经悬浮在叶凌云面前。近距离观察,这太初石碎片不过指甲盖大小,表面粗糙不平,布满细密的、天然形成的奇异纹路,颜色是那种最不起眼的灰暗。
但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却仿佛是一个微型的黑洞,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与杂念,散发出一种万古不移、归于寂静的苍茫气息。
叶凌云深吸一口气,按照玉衡子传承中关于共鸣与沟通的指引,缓缓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最为精纯的混沌之力,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灰暗碎片点去。
指尖与碎片接触的刹那——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力量澎湃的冲击。
叶凌云只觉得神魂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最原始寂静的灰色海洋。所有的声音、色彩、情感、甚至思维,都在这里被无限稀释、吸收,最终归于彻底的无。
这就是归墟的意蕴吗?绝对的终结,万物的归宿?
强烈的虚无感与存在被消解的恐怖袭来,试图同化他的意识。叶凌云立刻运转《源初净心诀》,明镜之心高悬,照见自身存在,抵御那无边寂静的侵蚀。
同时,他尝试释放出自己混沌道种的包容意念,以及一丝源自炼化原初之露而得的、最纯净的源初气息。
灰色的寂静之海微微波动。
那粗糙的碎片表面,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顺着叶凌云的指尖,反向流入他的身体,最终抵达他的识海,悄无声息地烙印在了他的混沌道种之上。
道种表面,多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符文印记,形似一枚残缺的石片,散发着与太初石碎片同源的、寂静苍茫的气息。
与此同时,大量破碎而古老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叶凌云的意识:他看到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无尽纯净光流构成的浩瀚海洋;看到黑暗如同有生命的黏液般从不可知的维度渗出,污染光流;看到辉煌的宫阙在爆炸中崩碎,仙神陨落如雨;
看到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痕的灰色石碑在毁灭的狂潮中裂开,碎片四散;看到玄真盘坐于一片混乱能量中,面容扭曲,一道黑影从他头顶挣扎而出;看到玉骨骷髅于八角亭中,抚琴镇守,岁月悠悠……
这些画面凌乱、跳跃、充满巨大的情感冲击,尤其是那黑暗污染的景象和仙神陨落的惨烈,即便只是破碎的画面,也足以让灵魂战栗。
叶凌云闷哼一声,脸色微微发白,但心神很快稳固下来,迅速从这些历史片段带来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当他再次看向面前的碎片时,感觉已然不同。那灰暗不再仅仅是单调的颜色,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岁月与信息。
他与碎片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模糊却确实存在的联系。他心念微动,碎片便化作一道微光,没入他的眉心,悬于识海,静静停留在混沌道种旁边,与那道种表面的灰色印记遥相呼应。
一种奇特的感知随之浮现。他能隐隐察觉到,在这遗世谷之外,那片被层层封印的碎片空间中,存在着一些特殊的节点或路径。
“成功了。”玉衡子的意念带着明显的轻松,“你得到了它的初步认可。这道印记,将是你最重要的护身符之一,能帮你稳定心神,在一定范围内削弱‘始源黯蚀’的直接影响,也是你深入核心封印区的通行证。切记,此石玄奥,莫要强求驾驭,保持敬畏与沟通即可。”
叶凌云点头,默默体悟着识海中新增加的那份沉静苍茫的气息,以及那道微小却坚实的灰色印记。
“传承的核心部分,你已接收。与‘太初石’的联系,也已建立。”玉衡子的声音变得肃穆,“但这只是开始。你还需要将传承的知识转化为实际的能力,需要熟悉这片碎片空间的具体情况,需要面对真实的危险。”
“接下来,是最后的准备,也是对你当前状态的最终试炼。”
八角亭中,玉骨骷髅的玉指,轻轻拨动了焦尾琴的一根琴弦。
“铮——!”
清越的琴音响起,遗世谷边缘,那原本无形的空间壁障,忽然泛起了水波般的涟漪。涟漪中心,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闪烁着微弱灰光的狭窄门户,缓缓打开。
门户之外,不再是遗世谷的祥和景象,而是一片朦胧、扭曲、色彩黯淡的奇异空间,隐隐有混乱的能量流和令人不安的低沉呜咽声传来。
“此门通往碎片空间的‘浅层缓冲带’。”玉衡子解释道,“那里是污染的最外围,程度相对较浅,且因靠近遗世谷和封印网络,尚有一定秩序残留。”
“其中游荡着一些被污染本源催生的低级怪物,以及可能存在的、‘守井人’恶念留下的微弱警戒力量。”
“你的试炼任务:通过此门,在缓冲带生存并探索三日。期间,你需要运用《源初净心诀》抵御环境中的污染侵蚀,运用传承知识辨识环境与怪物,初步尝试净化一小块被轻微污染的区域。”
“记住,你的目标是适应、观察与初步实践,而非冒进猎杀。若遇不可抗力,立刻激发‘太初石’印记,我会接引你返回。但一旦动用印记返回,试炼即告失败,你需要继续在此谷修炼,直至我认为你准备充分。”
玉衡子的意念充满告诫:“真正的核心污染区,比这缓冲带危险百倍千倍。若你连这一关都无法安然度过,深入核心便是送死。你,可敢前往?”
叶凌云望向那闪烁着灰光、通往未知与危险的门户,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坚定。
三日缓冲带试炼,既是检验传承消化成果的考场,也是直面污染世界的第一步。
他长身而起,对着八角亭方向最后躬身一礼。
“晚辈,这便前去。”
话音落下,他不再犹豫,一步迈出,身影瞬间没入了那灰光流转的门户之中。
门户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遗世谷重归静谧,唯有古茶树沙沙作响,八角亭内玉骨骷髅静静望着门户消失的方向,空洞的眼眶中,似乎有微光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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