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晨雾总是带着草药的苦香。
但今日的雾气里,却混进了铁锈与血腥。
谷口那片千年药田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珍稀的紫须参、七叶灵芝如同杂草般倒伏在泥泞中。三百黑甲士兵呈半圆形围住谷口,刀出鞘,弩上弦,冰冷的目光透过面甲的缝隙,死死盯着谷内那片依山而建的楼阁。
为首的将领骑在一匹青骢马上,手中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鞍鞯。
“辰时三刻。”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谷口那道紧闭的竹木寨门前,“谷主再不开门献降,莫怪本将纵火焚谷了。”
寨门后的药王谷弟子们握紧了手中的药锄、竹杖,这些平日里炮制药材、钻研医道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他们身后,老弱妇孺蜷缩在回廊下,孩童的哭声被死死捂住。
“谷主……”大弟子脸色惨白地看向站在最前方的老人。
药王谷主须发皆白,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中拄着一根寻常的桃木杖。他望着寨门外那片黑压压的兵甲,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的痛楚。
三日前,这些士兵拿着楚王府的令牌前来,说要“征辟”药王谷全体医者为楚王殿下效力。谷主以“江湖医门,不涉朝堂”为由婉拒。第二日,谷中外出采买的弟子便横尸山道。第三日,三百甲士围谷。
而那个与他签下“绩效契约”的东厂千户陆仁贾,除了那封“绩效保尔命”的回信,再无动静。
“江湖传言,果然信不得。”谷主惨笑一声,手中桃木杖重重顿地,“什么‘妖智’,什么‘信义’,无非是另一个想吞并我药王谷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谷外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不是一骑,而是数十骑。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整齐得令人心悸,像一阵闷雷由远及近。围谷的黑甲士兵们骚动起来,纷纷调转弓弩方向。
晨雾被冲开。
二十六骑黑衣骑士如一道黑色闪电掠至谷口,骤然勒马。马是清一色的河西大马,人是一水儿的玄色劲装,外罩无袖皮甲,腰佩狭长弯刀。最醒目的是他们左臂上绑着的暗红色布条——那是东厂侦缉司死士的标志。
为首之人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的刀疤在晨光中狰狞可怖,正是张阎。
“东厂办案。”张阎甚至没有看那骑在马上的将领,径直走向寨门,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无关人等,十息之内,退开百步。”
那将领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放肆!本将奉楚王殿下……”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张阎身后,二十五名黑衣骑士同时抬起了左手。他们左手腕上各绑着一具精钢打造的短弩,弩匣里压着的不是寻常弩箭,而是一寸长短、通体乌黑的钢钉——东厂特制破甲钉。
没有警告,没有计数。
二十五具短弩同时击发!
“咻咻咻——”
破空声尖利得刺耳。黑甲士兵前排的盾牌手甚至来不及举盾,那些乌黑的钢钉便已穿透皮甲、锁子甲,深深扎进血肉。惨叫声瞬间炸开,十余士兵倒地,伤口涌出的血竟是黑色的——钉头淬了剧毒。
“你……你们敢……”将领脸色煞白,指着张阎的手在抖。
张阎终于看了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具尸体:“还有五息。”
“撤!快撤!”将领魂飞魄散,调转马头就跑。残余的黑甲士兵拖着同伴尸体,狼狈退向百步之外,却又不甘心完全离去,在不远处重新结阵观望。
寨门后的药王谷弟子们都看呆了。
张阎走到寨门前三丈处停下,从怀中取出一面玄铁令牌,高举过顶:“东厂理刑千户陆大人麾下,侦缉司档头张阎,奉令前来药王谷,执行‘甲字第三号绩效保障预案’。”
他的声音灌注内力,清晰地传遍谷口内外:“请谷主依约开启寨门,配合绩效评估。”
谷主握着桃木杖的手紧了又紧,指节发白。他看着张阎,看着那面东厂令牌,看着百步外虎视眈眈的楚王士兵,又回头看了看谷中那些眼巴巴望着他的弟子、家眷。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开……寨门。”
竹木寨门吱呀呀打开。
张阎率二十五骑入谷,马蹄踏过被毁的药田时,他忽然抬手示意停下。翻身下马,蹲身查看一株被踩烂的七叶灵芝,又从泥土中拾起半截紫须参。
“记录。”他头也不回地说。
身后一名黑衣骑士立刻掏出炭笔和册子。
“药王谷资产损失初步勘查:紫须参田毁损约三成,预估市价白银八百两;七叶灵芝田毁损约五成,预估市价一千二百两……”张阎的声音毫无感情,像是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账目,“此损失计入本次‘绩效保障行动’成本,将按契约条款,从药王谷后续绩效产出中分期抵扣。”
药王谷主闻言,气得胡子都在抖:“你……你们东厂……”
“谷主。”张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那张疤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陆大人让我带句话给您: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但既然签了绩效契约,药王谷的安危就是东厂的绩效指标。指标完不成,会影响侦缉司的整体考评——所以您看,我们比您更着急。”
他说得如此理所应当,如此天经地义,竟让谷主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那……那现在该如何?”大弟子忍不住问。
张阎抬眼看了看谷外那些重新整队的黑甲士兵,又环视药王谷依山而建、易守难攻的地形,忽然问:“谷中储有石灰、硫磺、硝石否?”
谷主一愣:“有是有,那是炼制某些丹药的原料……”
“够不够把谷口这片山坡铺满三寸厚?”
“什么?!”
半个时辰后。
楚王军的将领终于按捺不住,下令发动第二次进攻。三百士兵结盾阵缓缓推进,弓弩手在后压阵。
然后他们看见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药王谷的寨门再次打开,但这次出来的不是东厂黑衣骑士,而是数十名药王谷弟子。他们推着独轮车,车上装满灰白色的粉末,沿着谷口山坡哗啦啦倾泻而下。粉末遇风飞扬,瞬间笼罩了整个谷口。
紧接着,第二批弟子推出更多独轮车,倾倒黄色粉末。
第三批,倾倒黑色颗粒。
“他们在搞什么鬼……”将领皱眉。
话音未落,谷口山崖上忽然出现一道黑色身影。张阎左手持着一具加大号的劲弩,弩箭的箭头上绑着一团浸满火油的麻布,此刻正熊熊燃烧。
他瞄准了谷口那片混杂的粉末。
松弦。
火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粉末堆中。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响彻山谷。不是一声,而是连绵不绝的轰鸣!石灰遇水(空气中的湿气)沸腾,硫磺硝石被引燃,三者在密闭空间(大量堆积)中产生剧烈反应——这不是火药,但效果同样恐怖。
气浪裹挟着滚烫的石灰粉、燃烧的硫磺烟,如同火山喷发般席卷了谷口!冲在最前的盾阵瞬间被掀翻,士兵们惨叫着在地上打滚——他们的眼睛、口鼻、乃至裸露的皮肤,都被滚烫的石灰灼伤,硫磺烟呛入肺中,引发剧烈的咳嗽和窒息。
后方的弓弩手惊恐地后退,阵型大乱。
山崖上,张阎放下劲弩,对身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药王谷主平静地说:“《本草纲目》载,石灰性烈,可蚀腐肉;硫磺有毒,可杀疥虫;硝石性爆,可破坚结——谷主,医书读得好,杀人也很有效率。这一项,可以记入药王谷的‘特殊绩效贡献’。”
谷主看着谷口那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哀嚎翻滚的士兵,又看看张阎那张毫无波澜的疤脸,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江湖械斗,不是门派纷争。
这是彻底的、高效的、不留余地的屠杀。而执行这场屠杀的依据,竟是什么可笑的“绩效贡献”!
“楚王军经此一挫,三日内必不敢再犯。”张阎转身往山下走,“但这只是治标。陆大人说了,要治本,药王谷需做一件事。”
“……何事?”
“正式向朝廷上书,请求编入太医院下属‘惠民药局’,同时接受东厂侦缉司‘特聘医道顾问’之衔。”张阎脚步不停,“从此,药王谷享受朝廷俸禄、受朝廷保护,也受朝廷——具体来说,受东厂绩效司——的考核管理。”
他走到谷主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递过去。
文书抬头写着:《关于药王谷纳入厂卫体系暨绩效管理实施细则》。
“签了它。”张阎的声音依旧平静,“从此江湖再无药王谷,只有厂卫下属第一医道衙门。您的弟子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天下,您的医术可以救治万民——当然,前提是完成每年的绩效指标。”
谷主的手在颤抖。
他看向谷中那些劫后余生、眼含期盼的弟子家眷,又看向谷外那片被石灰与硫磺灼烧过的焦土,最后看向手中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文书。
晨风吹过,带来刺鼻的硝烟味和淡淡的草药苦香。
他闭上眼,接过张阎递来的毛笔。
笔锋落下时,他仿佛听见某个远在京城的年轻千户,正带着那种可恶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轻轻说:
“看,绩效果然能保命吧。”
从这一天起,江湖上传承三百年的药王谷,正式成为东厂侦缉司绩效簿上,一个闪耀着特殊贡献星的“甲等合作单位”。
而这份绩效评估报告,将在三天后,连同楚王私炼兵器的铁证,一起出现在陆仁贾的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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