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警示如同闪电划过艾德里安的神经。奥罗拉的感应极少出错，尤其是在涉及“星火”对立面的污染时。
他几乎立刻就要下令停止入港，掉头离开。但理智死死按住了这个冲动。
“短刃号”残破至此，能源虽得补充，但战斗力和机动性几乎为零。外面是空旷的星海，如果“鹰巢三号”真有问题，他们一旦掉头，很可能立刻遭到来自“自己人”的、无需任何解释的攻击。而且，奥罗拉的感应极其微弱且一闪即逝，也可能只是“灰烬摇篮”经历后的过度敏感，或者是前哨站某些研究或防御设施携带的、无害的“凋零”样本造成的微量辐射。
此刻，闸门正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断绝了退路。他们像主动游入鲸鱼口中的小鱼。
“收到，鹰巢三号。正在按引导入港。”艾德里安用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回应了指挥中心，同时，通过加密的内部频道，下达了命令：“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惕。岩盾，检查个人武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夜枭，入港后，以‘系统自检’为名，尽可能低调地扫描泊位及周边区域的能量背景和通讯流量，寻找任何异常。灰雀，你和机器人做好应急抢修和隔离准备，如果我们被迫需要强行离港…你知道该做什么。”他的目光转向奥罗拉的光团，传递出无声的询问和确认。
奥罗拉的光芒微微波动，示意自己明白。她会持续感应，但会更加谨慎，避免打草惊蛇。
“短刃号”顺着引导光束，滑入了d-7泊位。这是一个中等大小的维修泊位，周围停靠着几艘其他型号的小型舰船，看起来都处于维护或待命状态。自动对接臂咔哒一声锁住了飞船的船体，管道连接上来，开始输送基础能源和空气。一切都显得标准、有序。
舱门打开，一股经过滤的、带着淡淡金属和臭氧味道的循环空气涌了进来。与“短刃号”内部污浊压抑的空气相比，这空气“洁净”得有些过分。
一队穿着标准联盟深灰色工程服、戴着防护面罩的维修技师已经等候在泊位旁，旁边还有两名身穿白色制服、带着医疗箱的医护人员。他们身后，站着一名佩戴少校肩章、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军官，以及两名持枪的卫兵。
“艾德里安上尉？”少校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短刃号”和走出舱门、同样狼狈不堪的船员，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我是鹰巢三号执勤指挥官，沃克少校。欢迎回来，虽然看起来你们经历了不少麻烦。医疗队会先为你们做初步检查，然后，你和你的关键船员需要立刻前往A区简报室，向基地指挥官和情报官汇报情况。”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太多情绪。
“感谢支援，沃克少校。”艾德里安敬了个礼，目光同样快速扫过对方和其身后的卫兵。卫兵的姿态标准，眼神平视前方，没有异常。维修技师已经开始围着飞船忙碌，检测损伤，讨论维修方案，看起来也很专业。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艾德里安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越是正常，在奥罗拉发出警示后，就越显得可疑。
“我的船员需要尽快处理伤势和休息，飞船也需要紧急维修。”艾德里安说道，“至于汇报…是否可以稍晚一些？我们携带的情报极为重要且敏感，我希望能在确保通讯绝对安全、且我的船员状态恢复一些后进行。”
沃克少校点了点头：“可以理解。基地指挥官罗德斯上校也交代，情况特殊，可以给予你们一定的恢复时间。初步检查和维修会立刻进行。不过，安全起见，在你们汇报之前，请将任务日志、航行记录以及…任何特殊的‘收获’或‘样本’，暂时交由基地保管。这是标准程序，希望你们配合。”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艾德里安身后、被岩盾谨慎提着的那个屏蔽容器上——里面正装着金色的数据核心。
来了。
“样本和部分关键数据载体，属于最高保密级别，按照联盟《前沿侦察紧急情况处置条例》第17条，在未向直属上级或指定安全官员当面汇报前，舰长有权暂时保管。”艾德里安不动声色地搬出了条例。这条冷门条例确实存在，常用于确保极端情况下情报不会轻易落入不可靠之人手中。
沃克少校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什么，但很快消失。“当然，条例必须遵守。那么，请先随医疗队去临时安置区休息。维修和补给会同步进行。两小时后，请到A区简报室。罗德斯上校会亲自听取汇报。”他没有坚持，侧身让开了道路。
艾德里安带着小队，跟随医疗人员离开了泊位，走向通往生活区的内部通道。夜枭在经过时，手指在个人数据板边缘不易察觉地敲击了几下，那是启动隐蔽扫描程序的信号。
通道宽敞明亮，墙壁是洁净的银灰色，地板光可鉴人。偶尔有穿着制服或便服的人员匆匆走过，看到他们这一行伤痕累累的“外来者”，也只是投来好奇或同情的一瞥，便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广播里播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和定时的基地状态通告。一切都与艾德里安记忆中任何一座联盟前哨站别无二致，充满了秩序和效率感。
但奥罗拉的不安感却在持续。她将自己收敛到极致，如同最黯淡的余烬，只用最细微的感知触须探查着周围。那种冰冷的污秽感并未再次直接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于“洁净”的感觉。不是物理上的干净，而是某种能量层面上的“平滑”和“单一”。正常的生命聚集地，尤其是前哨站这种地方，应该充满了各种细微、复杂、活跃的生命能量场和精神活动余波。但这里，似乎被某种无形的过滤器“熨平”了，只剩下一种稳定的、低沉的、缺乏鲜活波动的背景能量。
这感觉，与数据核心中描述的、被“凋零”长期轻微侵蚀但尚未爆发区域的某些特征，有隐晦的相似之处——不是直接的污染，而是生命活力的缓慢流失和同质化。
他们被带到生活区一个相对独立的套间。医疗人员进行了基础检查和伤口处理，留下了营养剂和干净的衣物，便礼貌地离开了，并告知他们可以自由使用套间内的设施，但暂时不要离开这个区域，等待进一步的传唤。
门关上后，小队成员立刻聚集到客厅。
“外部扫描受限严重。”夜枭压低声音，快速汇报，“基地内部的常规通讯防火墙很严密，我的被动扫描只能捕捉到最表层的公共频道流量，一切正常。能量背景…就像奥罗拉感觉的，太‘干净’了，干净得有点假。没有检测到明显的‘凋零’或异常能量峰值，但有几个区域的能量流动模式…过于规律，像是被程序精确调控过，不像自然的人员活动会产生的结果。”
“卫兵和那个沃克少校呢？”岩盾问。
“生理体征扫描被他们的制服屏蔽层挡住了。行为模式…标准，但眼神缺乏变化，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灰雀补充了自己的观察，“维修技师倒是看起来正常些，但他们对‘短刃号’损伤的兴趣…有点过于集中在能源管路和外部传感器接口附近，像是在检查，也像是在…寻找什么。”
艾德里安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那个屏蔽容器上。“他们想要这个。所谓的‘标准程序’，只是试探和第一步。如果我们乖乖交出，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这个基地…可能已经被渗透了。”奥罗拉的光团闪烁，意念严肃，“不是大规模的爆发，而是…缓慢的、从内部开始的侵蚀。控制关键岗位，维持表面正常，像癌细胞一样扩散。那种‘洁净’感，可能是某种…抑制或伪装装置的效果，用来掩盖低水平的污染和操控迹象。”
“罗德斯上校…我记得他。”艾德里安回忆道，“三年前在一次边境冲突的简报会上见过，一个作风强硬但讲原则的老兵。如果他没问题，那我们直接向他汇报，或许能揭穿渗透者。但如果他也有问题…”他顿了顿，“我们发出的求救信号和入港请求，基地高层肯定第一时间知道了。如果渗透已经到达高层，那我们现在就是自投罗网。他们之所以没立刻动手，一是可能还不完全确定我们带回了什么，想通过‘正规流程’套取；二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觉得我们插翅难飞，想更稳妥地处理。”
“那我们怎么办？”灰雀问，“两小时后去简报室？那可能是陷阱！”
“不去，立刻就会引起怀疑，加强戒备。”夜枭分析道，“但去…风险极高。”
艾德里安思考片刻，做出了决定：“去。但要做准备。奥罗拉，你能在保证自身隐蔽的前提下，尝试对那个‘简报室’或者指挥中心区域，进行更深入的感知吗？不需要精确，只需要确认是否有那种…强烈的、被隐藏的污染源。”
“我可以尝试…但距离和基地内部的屏蔽可能会影响效果。”奥罗拉回应。
“尽力而为。夜枭，利用这段时间，尝试用我们飞船上的备用设备，向外发送一段加密的、最高优先级的预警信息，内容包括我们携带关键情报、怀疑鹰巢三号被不明势力渗透，以及我们的位置和现状。信号要伪装成常规设备自检数据流，用最冷门的、可能还未被监控的备用频段发射。目标是…最近的、我们已知绝对可靠的另一个前哨站或巡逻舰队。”艾德里安迅速布置，“岩盾、灰雀，检查我们现有的装备，规划从生活区到泊位，以及万一需要，从泊位强行突围的路线和方案。记住，一旦冲突爆发，首要目标是保护数据核心和奥罗拉，其次才是撤离。”
任务明确，时间紧迫。
夜枭立刻开始操作他随身携带的、经过改装的小型数据板，尝试与“短刃号”上某个隐藏的发射模块建立链接。岩盾和灰雀则开始清点武器和装备，用房间里的简易终端调出基地的公开区域结构图（虽然可能不完整或不准确），开始标记可能的路径和障碍。
奥罗拉的光团飘到房间角落，最大限度地收敛自身波动，然后将感知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探出房间，沿着墙壁、管道、通风口，向着记忆中的A区方向延伸。她避开那些能量流动过于“规律”的区域，寻找着生命活动更“自然”的缝隙。
感知在复杂的基地结构中艰难穿行。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那层令人不安的“洁净”能量幕布下。但在穿过几个后勤仓储区和下层维护通道时，奥罗拉捕捉到了一些不同的“痕迹”——那里似乎缺乏维护，能量背景更加杂乱，甚至…残留着极其微弱、几乎被时间冲刷殆尽的…属于正常人的、恐惧或挣扎的精神印记碎片。
就在她的感知触须即将触及A区外围时，突然，一股极其隐晦但异常冰冷的“扫描感”，如同无形的刷子，从她延伸出的感知路径上掠过！
那不是针对她的定向扫描，更像是某种定期的、大范围的能量场筛查！
奥罗拉瞬间切断并收回了所有感知触须，光团向内紧缩，模拟出近乎完全沉寂的状态。那冰冷的扫描感在附近停留了一瞬，似乎没有发现异常，缓缓移开了。
但就在扫描感掠过的刹那，奥罗拉捕捉到了从A区核心区域泄露出的、被重重屏蔽阻隔后依然透出的一丝缝隙——那里，有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凝练的冰冷与污秽，如同隐藏在冰层下的脓疮，与灰烬摇篮中“看守”的气息同源，但更加…具有“智慧”的恶意。
不是大规模的污染爆发点，更像是一个…控制中枢，或者一个强大的“感染源”个体所在。
她将自己感知到的一切，传递给了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渗透者不仅存在，而且很可能已经掌控了基地的核心区域，甚至指挥官本人可能都已遇害或被控制。
“预警信息已伪装发送，但无法确认是否成功突破本地封锁。”夜枭抬起头，脸色凝重。
“路线规划初步完成，但强行突围成功率…低于10%。”岩盾的声音沉闷。
两小时的时限，即将到来。
门口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一个电子合成的女声响起：“艾德里安上尉，请准备前往A区简报室。引导人员已到达。”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与同伴们交换了一个决绝的眼神。
“知道了，马上来。”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走向那已知的陷阱。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完全蒙在鼓里的猎物。
数据核心紧握在手，奥罗拉隐匿在旁，最后的预警或许已经发出。
风暴的中心，就在那扇门后。而他们，必须直面它，才有可能为这被无声侵蚀的哨站，撕开一道希望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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