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豆儿光
师父胸口玉骨裂开的那道小缝儿里，那点金光还在微弱地闪。洞顶上玄微凝出来的层层冰刀片儿已经重新压下来，寒气贴着石头的皮肉往骨头缝里扎。他左胳膊使不上劲儿，只能用右边身子死命抵着师父瘫软的肩膀，两人歪斜地靠在冷石壁上。玄微那刀片子悬着，没刺下来，冰蓝的光映着师父玉骨上的裂痕，像悬在蜘蛛网上的露水。
石头的手还压在师父胸口上。师父心口跳得很慢，又轻又软，像泡足了水的棉花团子。那点金光隔着薄薄一层皮肉，烫着他沾满血痂的掌心，一阵儿一阵儿的灼热，像是要把他钉死在这儿。
玄微顶上的冰刀子又开始凝霜了，越结越厚。寒气越来越重，石头吐出的气还没散开就在眼前冻成了白雾。他右肩膀断链的豁口像是被冰碴子塞满，冷得刺进了骨头缝里。他看着师父紧闭的眼皮。那眼皮底下，眼球动得很快，像是陷进了一个挣脱不开的噩梦。
师父胸膛里的心跳又慢了一点。石头掌心下的那点灼热也晃了一下，光晕模糊起来。玄微的冰刀片儿骤然下沉一寸！寒气针一样扎进天灵盖！
“呃！”石头被那寒气激得头皮发麻，一股疯劲猛地拱上来。他右肩窝里那截冰冷的骨头猛地一挣！一股憋了多少年似的恨，混着刚刚挨冻的屈，烧得他眼珠子通红。他唯一还能用点力气的右脚死命抵住身后的冷石头，借着这点力，右肩膀用血肉模糊的背，狠狠顶着师父往下滑的身子往上一托！
同时，压在师父心口的左手使上了吃奶的劲儿！不是按，是抠！指头死命顶着玉骨上那道最深的裂缝！指甲盖硬生生掰着自己掌心的血痂往里楔！皮开肉绽！暗红的污血混着半结的黑渣子，全被他这一抠，硬生生摁进了师父玉骨的裂纹深处！
金光猛烈的爆闪！
掌心剧痛！像是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石头牙关咬得咯嘣响，太阳穴边的青筋全暴了起来。这痛把他冻僵的脑子炸开一丝缝，也把他骨子里的狠劲彻底炸醒了！
师父胸口的心跳瞬间快得像擂鼓！原本软塌塌的胸腔猛地一震！整个人往上弹了一下！喉咙里冲出半声破碎模糊的呻吟。眼皮剧烈地抖起来，似乎想睁开。
金光透过玉骨裂缝，热浪涌进石头的手，顺着手臂，烧着冻住的筋，一路燎到他右肩窝里！那里头埋着的冰冷骨头像被烧红的铁钎捅着，又冷又烫！被它压了十几年的暴戾像是点着了尾巴的炮仗，猛地一股冰寒死寂的焰反冲出来！顺着他右肩膀那豁开的皮肉血口子，直往上窜！
冰蓝色的光焰腾起！带着要把天地都冻结焚毁的死寂，毫无章法地撞向头顶悬着的玄微刀阵！剑意！一种冰冷、残暴的本能！
玄微凝成的冰刀片网似乎没料到这股刚烈决绝的反扑。冰蓝光焰撞上寒气结成的刀锋！
嗤——咔嚓！
冰凌碎裂的声音连成一片！悬得最近的几把锐利冰刀子瞬间崩解，碎冰末子暴雨般砸落下来！冰刀网被撞得猛地一滞，下压之势硬生生止住！玄微雾气翻搅着，像是被人狠狠捣了一拳肚子。
石头的右膀子彻底木了。那股冰焰反冲出来，把他刚提起的一口气连带着血肉精气全抽干了。眼前发黑，耳朵嗡嗡响，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成了渣。可师父胸口那点嵌在他掌心烂肉里的、混着污血的金光，却像钉子一样把他钉在原地。那点光没刚才猛了，微弱的颤着，像水塘里最后一星没沉下去的月光，却又固执地吸着师父心跳的那点热乎气。
他的血还在顺着指缝往玉骨裂缝里渗。师父胸腔里的心跳一下一下，沉得很慢，却砸得石头自己心口跟着震。
洞顶冰刀网的寒气重新往下压。比刚才慢，沉沉的，带着一种被冒犯后更加黏稠的冰冷，要把底下这两个垂死挣扎的活物一起闷死在冻土里。冰刀子离石头冒着蓝焰、皮开肉绽的右肩，又近了两寸。
石头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半边身子压着师父越来越冷的胸膛，整个人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又冻僵的破麻袋。右肩膀那截冰骨头还在烧，可那点火焰被更沉的寒气压着，只能在血肉里闷闷地搅动，刺骨的痛。
师父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子在石头臂弯里抽颤，嘴角又渗出些暗红色的血沫子。那双蒙了厚厚一层灰翳的眼皮挣扎着，终于掀开一道细缝。
石头低头，对上一双眼。混浊得辨不出颜色，空洞洞的。那眼珠映着头顶悬垂的冰刀子，也映着他自己那张糊满血和冰末子的脸。师父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拼命从冻僵的喉咙里挤出字。
石头吃力地把耳朵凑近些，只听到一点断续的、破风箱似的气流摩擦声。
“……血……” 一个含混破碎的音节挤了出来。
石头愣了一瞬。血？什么血？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压在师父心口的手。掌心的烂肉被金光灼烧得皮焦肉卷，还在渗血。他刚才抠开自己的血痂，把自己腥臭污浊的血硬塞进了师父玉骨的裂缝里！难道……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慌猛地攥紧了石头的喉咙！他难道亲手把毒药塞进了师父的命门？
也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师父那双空洞的眼珠里，眼白上密布的血丝忽然像被浸透了似的，渗出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随即，那浑浊的瞳仁极其极其艰难地……微微向下移动了一线。视线极其缓慢地、带着沉重的死气，落在了石头紧贴他胸口的手上。
落在那烂肉掌心和玉骨裂缝交接处，混着污血、微弱跳跃的金色光点上。
师父胸腔里极其微弱的一跳！那股垂死挣扎的心跳带来的震动，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最终撞在了石头紧贴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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