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冲完澡，带着一身蒸腾的水汽和沐浴露残留的淡香回到卧室时，诺斯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椅子上，微微前倾，熔岩般的瞳孔一眨不眨地，专注地凝视着……那面光秃秃的、刷着廉价白漆的墙壁。
仿佛那面墙突然变成了世界上最深奥的典籍，最迷人的画卷，或者最亟待破解的密码。
气氛莫名有些凝滞，浴室的水声曾是打破寂静的白噪音，现在水声停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缓的呼吸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不对劲。
林淮擦头发的手顿了顿。
他瞥了一眼那面墙，又看了看诺斯那过于“投入”的侧影。
一个荒谬却逐渐清晰的猜想，如同水底缓慢上浮的气泡，开始在他意识边缘咕嘟作响。
他放下毛巾，走向床边，动作自然，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诺斯。
诺斯似乎对他的靠近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研究墙壁”的伟大事业中，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只是，林淮注意到，诺斯放在膝盖上的、原本自然摊开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抵住了裤子的布料。
太刻意了。这演技，比阿溟那种浮于表面的模仿还要拙劣。
林淮在床边坐下，没躺下，就那么坐着，看着诺斯的背影，看了足足半分钟。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管道里冷凝水滴落的嘀嗒声。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在寂静中却格外清晰：
“那面墙，有什么特别吗？”
诺斯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了僵，但祂没有回头，只是用那种空灵的、此刻听起来有些发干的嗓音回答：“……没有。”
“那你看了这么久，是在研究涂料的成分，还是墙体的结构？”林淮继续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都不是。”
“哦？”林淮挑了挑眉，“那是墙壁上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花纹？裂缝？或者，写了什么字？”
诺斯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连带着祂整个背脊都显得比刚才更加僵硬。
那颗有着柔顺白发的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口去。
林淮心里的猜测已经从五分升到了八分。他不再迂回，直接切入了核心，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质问：
“诺斯，你到底……在看什么？”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房间里空气仿佛都沉了一沉。
诺斯终于有了大幅度的动作。
祂猛地转回头，那双熔岩般的金红色瞳孔直直对上了林淮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沉静或好奇，反而充斥着一片近乎慌乱的、被当场抓获的无措，以及一种拼命想要掩饰却欲盖弥彰的……心虚。
林淮心里的分数瞬间飙到十分，他几乎确定了。
他看着诺斯那双明显“慌了神”的非人眼眸，一字一顿，清晰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梦？”
“没有！”
几乎是话音落落的瞬间，诺斯就矢口否认。声音比平时高了一点，语速快了不少，甚至带着点条件反射般的激烈。
但这激烈的否认，配上祂那完全不会撒谎的、写满了“我就是看了”的眼睛和肢体语言，简直毫无说服力。
否定完之后，诺斯自己也意识到了这否认有多苍白。
祂张了张嘴，似乎想补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熔岩瞳孔里的光芒急促地闪烁着，像短路了的信号灯。
林淮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祂，目光平静，却像两面澄澈的镜子，将诺斯此刻所有的心虚、慌乱、笨拙的掩饰都清晰地映照出来。
在这种无声的压力下，诺斯眼里的光芒终于黯淡了一些，那种试图强硬的气势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瘪了下去。
祂低下头，避开了林淮的视线，声音重新变低，带上了几分含糊和……委屈？
“不是……‘偷看’。”祂小声辩解，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是它们……自己飘过来的。”
“什么自己飘过来？”林淮追问。
“梦的碎片。”诺斯的声音更小了，几乎像是在嘟囔，“你睡着以后，思维的屏障会变弱……一些……画面的片段，情绪的波动，还有那些……感觉……它们就像水里的泡泡，自己浮上来，飘到我这里……”
祂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埋得更低，白色长发滑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紧绷的下颌线条。
“我不是故意要看的。”祂最后强调，语气认真，却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只是……感知到了，它们就在那里，我避不开。”
林淮：“……”
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该愤怒于隐私被侵犯，还是该扶额感叹这个“神级存在”在人情世故上的令人捉急的迟钝，抑或是……为那个梦境的内容被如此直白地“旁观”而感到一阵荒谬的尴尬？
“那你看到之后，”林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又在做什么？研究墙壁？”
诺斯悄悄掀起一点眼帘，偷瞄了林淮一眼，见他脸上没有明显的怒意（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回答依旧磕磕绊绊：
“我……我在学习。”
“学习？”林淮挑眉，“学什么？学怎么看墙？”
“不是……”诺斯又卡壳了，祂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用一种混合着学术探讨和孩童般困惑的语气说。
“我看到……梦里那样……你似乎……很开心？你的大脑活跃区域显示愉悦和释放的信号，虽然伴随着一些紧张和……别的复杂波动，我想学习……那种方式。”
林淮：“……” 开心？释放？他回想起梦里那些冰冷滑腻的触感和那种被彻底掌控的、混合着窒息与放纵的感觉，一时语塞。
诺斯却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以为他不明白，于是更加努力地、试图清晰地解释祂的“学习目标”：
“我想知道，怎么样做……可以让你像梦里那样……嗯，有反应？可以让你……”祂皱着眉，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最后选了一个祂认为最接近的，“……更‘喜欢’待在我身边？像梦里那样，虽然被束缚，但是……不离开。”
祂抬起头，熔岩瞳孔里充满了纯粹的求知欲和一丝笨拙的讨好：“所以我就想试试看……但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那些触手……要怎么碰？碰哪里？用多大力气？你才会像梦里那样……有那些反应？”
林淮：“…………”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震惊、无语、荒谬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啼笑皆非，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他素来冷静的神经。
看着诺斯那张酷似齐咎、此刻却写满了认真学习和诚恳求教的俊美脸庞，林淮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跟一个心智模式迥异、学习能力超强但社会常识为零的“源”之化身计较梦境偷窥，好像有点对牛弹琴。
但该教育的，还是得教育。
“诺斯，”林淮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带着一种明确的告诫意味，“首先，未经允许，窥探别人的梦境，是非常、非常不好的行为。
这叫侵犯隐私，明白吗？”
诺斯立刻点头，乖巧得像听课的小学生：“明白，下次不看了。”
“其次，”林淮扶额，“梦里发生的事情，很多时候不代表现实中的意愿，甚至可能是相反的。
那只是潜意识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投射，不能当真，更不能作为学习的范本，懂吗？”
诺斯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可是……大脑的反应是真实的。”
“真实也不代表可以照搬！”林淮加重了语气，“现实世界里的人际互动，讲究的是分寸、尊重和双方的意愿。
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可以直接对着别人做什么的，明白吗？尤其是……那些比较亲密的行为。”
诺斯这次消化了一会儿，才慢慢点头：“……明白了，要有‘分寸’，要‘问’。”
“对。”林淮松了口气，总算还有点基本的理解能力。
但诺斯随即又抛出了新的问题，眼神依旧纯净而困惑：“那……林淮，我该怎么学习呢？我想让你开心，想让你更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我该看什么？学什么？”
林淮看着诺斯那双写满真诚求知的熔岩眼睛，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绝世高手，突然收了个天赋异禀但脑子里缺根弦的徒弟，徒弟认真问：“师父，怎么才能让别人喜欢我？我看您和别人亲嘴好像挺有用的，我能学吗？”
他揉了揉眉心，试图用最简单直接、诺斯能听懂的方式解释：“你想学怎么和人……呃，怎么和我相处得更融洽，让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更舒服？”
“嗯！”诺斯用力点头。
“那很简单，”林淮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介于无奈和某种微妙引导之间的神情，“你不用去偷看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也不用研究什么墙壁。你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
他顿了顿，看着诺斯，语气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某种“资深人士”的随意和掌控感：
“比如，你想知道怎么让我觉得开心？很简单，听话，保护好我，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这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意味，“那些更‘亲近’一点的互动，像什么拉拉手啊，靠得近一点啊，甚至……亲亲小嘴什么的，”
他故意用了些轻松甚至略显戏谑的口吻，试图淡化这个话题的严肃性和潜在的危险性，
“这些都急不来，要看时机，要看气氛，更要看我愿不愿意。
而且，这些事呢，就像……嗯，就像吃糖，偶尔给一颗会很甜，给多了就腻了，甚至还会蛀牙。懂吗？”
诺斯听得非常认真，熔岩瞳孔随着林淮的话语微微转动，像是在努力理解每一个比喻和暗示。
祂慢慢地点了点头，虽然“吃糖”和“蛀牙”的比喻可能超出了祂的数据库，但“要看时机”、“要看林淮愿不愿意”、“偶尔给一颗”这些核心意思，祂似乎抓住了。
“所以，”林淮总结道，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然，“别再盯着墙壁胡思乱想，也别再从我的梦里瞎学。
你想学什么，直接问。我能教的，自然会教你，我不能教，或者不想教的，你就别瞎琢磨，明白？”
诺斯再次郑重地点头，这次眼神清澈了许多：“明白了，以后想学什么，都先问林淮。”
看着诺斯那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林淮心里那点因梦境被窥探而起的波澜，总算平息了大半。
至少暂时把这个危险又单纯的“学生”导回了相对可控的轨道。
他重新躺下，拉过毯子。
“睡觉。”
“好。”诺斯应道，这回祂没再看墙，而是重新坐直了身体，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在履行“守夜”的职责，只是眼角余光，还是会不自觉地、悄悄瞥向床上那个背对着祂的身影。
林淮闭着眼，却能感觉到那道小心翼翼的视线。
他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教导一个失忆的神明学习人类的情感与亲密边界，这事听起来就荒唐透顶。
但眼下，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愿这位“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别真的把“亲亲小嘴”之类的玩笑话，当成什么需要刻苦钻研、力求完美的“功课”才好。
（淮淮，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教他，要负起责任来啊林老师。
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啊林老师
虽然以后的某一天你会追悔莫及但是绝对不是现在，现在的你啊，就好好的教他吧。
他想学的东西可多了林老师，这一章给我写爽了，足足有四千多字。
还有哦，你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当真的林老师，我绝对不是在凑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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