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寂静被一种极具穿透力的高频嗡鸣撕碎。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的刮擦感，让纪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冷月几乎在同时猛地睁开眼，她从临时铺位上一跃而起，动作因左臂的伤口而微有凝滞，但眼神已恢复鹰隼般的锐利。她无声地移动到窗边，指尖撩起厚重的防尘布一角。
“外面。”她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纪年“看”到她那条银灰色的心轨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纪年走到她身边。楼下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废弃的广告牌在全息投影失效后裸露的骨架，在稀薄的天光中投下狰狞的阴影。然而，在纪年的感知中，街道上正流淌着三条……不，是四条如同沥青般粘稠、充满非人恶意的漆黑色心轨。它们移动的方式不像人类，更接近巡弋的猎犬，精准地封锁了所有出口。
“是‘净化使者’。”冷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归一教’的清除小队。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也许我们身上被撒了‘香饵’。”纪年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眉心，那是昨晚强行剥离那团暗影的后遗症，“或者，你的那位‘绝对可靠’的联络人，并没有那么可靠。”
冷月没有反驳，这是最合理的推测。她的侧脸线条在微光中显得格外冷硬。
就在这时，纪年手腕上的通讯器屏幕无声亮起，阿塔的信息以最低功耗的模式浮现：
【检测到高优先级威胁。四个单位，生物信号与标准人类模板偏差12.7%，携带非制式能量武器。预测三分钟内接触。建议：立即从西侧应急通道撤离，我已暂时瘫痪该区域三个街区的市政监控。】
信息冷静、专业，没有任何多余的调侃。这才是阿塔在危机下的真实状态。
没有时间犹豫。纪年抓起桌上一个看起来像老式万用表的自制设备塞进口袋，对冷月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阴影般滑向安全屋西侧那扇伪装成货架的门。
就在冷月伸手去触发隐藏开关的瞬间——
“轰！！！”
巨大的冲击力从他们刚刚所在的主门方向传来！合金铸造的门板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向内扭曲、凸起，门框边缘的粉尘簌簌落下。
敌人比预想的更暴躁，也更强大。
冷月毫不犹豫地按下开关，货架无声滑开，露出后面散发着霉味和铁锈气的狭窄通道。她率先侧身潜入，纪年紧随其后。
就在纪年半个身子进入通道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主门在那一声更大的轰鸣中彻底解体！一个穿着纯白制服、脸上覆盖着光滑陶瓷面具的身影，正将抬起的腿缓缓放下。那面具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那空白的面具似乎“看”向了纪年。
一股冰冷、死寂、旨在抹除一切情感波动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涌来，让纪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恶心。这是“心轨格式化”的力量！
他猛地缩入通道，冷月立刻按下了内部的紧急封闭钮。厚重的合金板在身后落下，将那股令人作呕的冰冷暂时隔绝。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微光。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急促地喘息。
“他们不是来抓捕的。”冷月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冰冷的确定，“他们是来‘净化’的。”
纪年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能感觉到自己彩色的心轨因为刚才的冲击而微微紊乱。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看来，我们不小心踩到了某些人的痛脚，他们连程序都懒得走了。”
他的话音刚落，从通道出口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更加狂暴、更加非理性的巨响——仿佛整栋建筑都在哀嚎。
紧接着，一个如同闷雷般、带着无法抑制怒火的声音，穿透了层层混凝土，清晰地炸响在两人耳边：
“哪个活腻味的杂碎——！敢拆老子的墙？！！”
……
这声怒吼仿佛带着物理力量，震得通道顶部的锈屑簕籁落下。
纪年和冷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外面的人，敌友难辨。
“不是‘归一教’的人。”纪年低语，他的感知捕捉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心轨——那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炽热、混乱，充满了原始的愤怒和一股……被侵犯领地的暴戾。与“净化使者”那种冰冷、空洞的恶意完全不同。
“砰——！轰隆！”
又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撕裂和混凝土破碎的可怕声音，整个通道都在剧烈摇晃。战斗显然正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安全屋外侧激烈进行。
“机会。”冷月言简意赅，她拉动枪栓，检查能量所剩不多的配枪，“趁乱突围。”
两人不再犹豫，沿着狭窄的通道快速向出口移动。出口是一扇通向另一条后巷的锈蚀铁门，阿塔已经远程解除了上面的简易电子锁。
推开铁门，混杂着垃圾腐臭和刺鼻臭氧的空气涌入肺腑。眼前的景象让两人一怔。
安全屋所在的那栋三层小楼，侧面墙壁被破开了一个骇人的大洞，断裂的钢筋像扭曲的肋骨般支棱着。洞口的废墟上，一个身材魁梧得如同小型机甲的男人背对着他们。
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背心，裸露出的古铜色臂膀肌肉虬结，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疤。此刻，他周身似乎蒸腾着无形的热气，脚下的地面微微龟裂。他正单手扼住一个“净化使者”的脖颈，将那穿着白色制服、挣扎不休的身体高高提起。那空白面具覆盖的脸，正对着这个魁梧巨汉。
“穿得跟送葬的似的，跑老子家门口撒野？”巨汉的声音如同滚石，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还搞静音？老子最讨厌别人在我思考的时候搞静音！”
他另一只拳头攥紧，纪年能“看”到，那拳头上凝聚着近乎实质的、沸腾的赤红色愤怒能量。
“蛮牛！留活口！”纪年立刻喊道。他认出了这个人，阿塔提到过的，因弟弟患病而在寻找治愈方法的独行侠，也是他们潜在的盟友。
被称作蛮牛的男人动作一顿，拳头停在半空。他猛地回头，那双瞪圆的牛眼里还残留着暴怒的血丝，但在看到纪年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是更大的不满：“纪年？是你这小混蛋惹来的麻烦？！”
他嘴上骂着，动作却干脆利落，变拳为掌，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那“净化使者”的颈侧。白色的身影瞬间软倒。蛮牛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到一边，拍了拍手，环顾四周。另外三名“净化使者”已经倒在不远处，身体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被纯粹的力量瞬间摧毁。
“妈的，老子的午觉，老子的墙！”蛮牛踹了一脚地上的碎石，然后才大步流星地走到纪年和冷月面前，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冷月，在她手臂的绷带上停留了一瞬，“这又是谁？你泡到的条子？”
冷月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银灰色的心轨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但没有说话。
“公共安全局特别调查官，冷月。”纪年简短介绍，随即切入正题，“我们被算计了，这里不安全。‘归一教’的人能找到这里，意味着我们的行踪在对方眼里几乎是透明的。”
“狗屁的‘归一教’！”蛮牛啐了一口，“一群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老鼠！我管他们是谁，拆我的窝，就得付出代价！”他盯着纪年，“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我弟弟的情况……更糟了。阿塔说你可能有点‘偏门’的办法。”
纪年能“看到”蛮牛那狂暴的心轨底层，那被深深压抑的、如同枯井般的悲伤与绝望，那是关于他弟弟的。他点点头：“我尽力。但现在，我们需要先找个‘归一教’找不到的地方。”
蛮牛烦躁地抓了抓他那板寸头：“跟我来。我知道个地方，那帮穿白衣服的崽子绝对想不到。”
他领着两人，毫不避讳地穿过一片狼藉的战场，走向巷子更深处。他对这片混乱街区了如指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个看似是废弃管道入口的地方。他用力扳开一个伪装巧妙的阀门，露出一个向下的、灯火通明的通道。
“欢迎来到‘老兵维修站’。”蛮牛率先钻了进去。
下面别有洞天。这是一个由废弃地下防空洞改造的空间，宽敞得惊人。四处堆放着各种机械零件、改装武器和健身器材，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金属的味道。几个看起来同样不好惹的男男女女正在忙碌，看到蛮牛带着生人进来，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他们的心轨普遍粗糙、直接，带着市井的警惕和彪悍。
“这里绝对安全。”蛮牛走到一个工作台前，拿起一瓶看起来像工业酒精的液体灌了一口，“现在，说吧，怎么回事？还有，我弟弟的事……”
纪年迅速将遭遇“记忆扒手”、被冷月调查、发现“彼岸”诊所异常、直至被“归一教”追杀的过程精简地告知了蛮牛，略去了自身能力的细节，只说是某种“感知”天赋。
“‘彼岸’诊所？”蛮牛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那个漂亮娘们开的地方？”他显然也听说过艾琳娜。
“我们怀疑诊所内部有人利用设备作恶。”冷月开口，她的声音在这个充满阳刚之气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冷，“我们需要找到那个内鬼，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就在这时，纪年的通讯器再次震动。是阿塔。
【头儿，你们安全了？牛哥的窝够劲儿吧？】
【说正事。】
【好吧。两件事。第一，我对那个被蛮牛敲晕的‘净化使者’进行了远程生物信号扫描，发现他们的神经织网接口被物理锁死了，无法读取任何数据，就像……一次性工具。】
【第二件，也是更重要的。我追踪那个内鬼信号，它最后消失的区域，公共数据库显示是一家名为‘哲学兵器’的旧书店。但深层网络日志显示，那里在‘数据黄昏’前，是‘盖亚’核心逻辑的早期论证中心之一，代号——‘摇篮’。】
“摇篮……”纪年低声重复这个词，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这个词与“数据黄昏”、与“盖亚”的起源关联在一起。
“阿塔找到了新线索。”纪年看向冷月和蛮牛，“一个叫‘哲学兵器’的旧书店，很可能与我们追查的一切有关。”
蛮牛把酒瓶重重顿在桌上：“管它什么哲学兵器！有线索就行！老子跟你们去！拆了那破店，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他的赤红色心轨再次燃烧起来，充满了行动派的躁动。
冷月则要冷静得多：“书店？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陷阱。对方故意把我们引向那里。”
“也许是陷阱。”纪年承认，“但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线头。我们必须去，只是……需要换个方式。”
他看向蛮牛：“牛哥，需要你帮个忙，但不是直接去拆店。”
他又看向冷月：“长官，可能需要你暂时放下调查官的身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些布满油污的工具和零件上，一个计划在脑中逐渐成形。
他们要伪装身份，去探一探这个名为“哲学兵器”的龙潭虎穴。纪年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挑选一些不起眼的零件和工具。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又回到了他那间充满时光气息的修复店。冷月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询问，只是那银灰色的心轨微微流转，似乎在分析他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意图。蛮牛则抱着胳膊，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待，只是那不时敲击桌面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这个临时组成的、充满隔阂与不确定的联盟，即将向着迷雾更深处，踏出关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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